但事实却是,记史并不是被别人修改,而是出自魏珙本人的手笔。
“况且,当年的夺嫡发展到那一步,近乎毫无悬念。”
先帝驾崩时,楚怀存还在京城,他记得清楚,
“先帝膝下子嗣稀少,当今陛下甫一落地便被立了储,后来形势几变,先帝却也没有表露过让旁人继位的打算。临终之前,实在没有改立的必要。何况,立什么人呢?平王,还是纵情花酒的那几位?”
先帝驾崩后,未曾有人质疑当今陛下得位不正,可见时局之稳固。
梁客春的神色凝重起来,朝楚怀存郑重其事地揖了揖:“楚相说的是,如今看来,此事仍有许多疑点,是我过于心急,思虑不周了。”
楚怀存的神色略略温和了些,他再一次道:“我不是说你想的不对,梁公子。此事不仅牵扯进魏珙先生,其中的内臣也与一夕之间消失的蔺氏相关,若要排除与当今陛下登基之事的关联,实在不合情理。只是还需慎重考量。”
梁客春和他一样,都是半个灵魂留在过去的人。楚怀存想,他无比理解对方的心绪,恨不得当场就揭露所发生的一切,将所有的罪人绑上刑场。
但过去并不能轻易被翻开,他们所能做到的只是离真相近一些。
再近一些。
*
隔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春祭。说是春祭,春天已经过去了大半,田间地头的种子已经发了芽,夏天浓密厚重的绿茵也初具雏形。
丹山是京郊最高的山,在国土之内也数一数二。丹山脚下,已经划分出一块土地,要让九五至尊也来体验一番耕作之乐。
陛下的轿子在万众簇拥下缓缓移动,穹顶仿佛一小块漂浮的金黄色的云。
等到了场地,文武百官早已经在此恭候。陛下这才扶着内侍的手,缓缓挪下万金之躯。他的头发如今只能在白中找黑,比起先帝,他衰老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现在想来,与其说他在位时迅速地垂垂老矣,不如说他登基时,最有力量的年华已经过去了一半。此时此刻,和他身边的端王相比,他已经是个老人了;和七皇子相比,那差异简直无时不刻补提醒众人,他们的皇帝此时和先帝一样,在皇位上佝偻了下去。
不过,先帝却在那个位置上硬生生又撑了二十年,才溘然长逝。
当今陛下不可能愿意传位给现在的东宫,自然不会轻易退位让贤。
端王和七皇子都站在陛下身边,楚怀存身边的太子脸色颇有些阴沉,却深知这是自己登上现在这个位置的代价。
春祭大典,文武百官也被要求要象征性地劳动,脚下的土地松软,那些大人们很快便厌倦了拿着锄头和犁的感觉,又生怕湿了鞋履,脏了衣带,一个个人影随着时间流逝悄然消失。
这里不是宫中,也不是京城,而是京郊。山林掩映之下,到处都停着朱紫各异的轿子。楚怀存也无意在皇帝的视线里彼此碍眼。
他转身走到相府的轿子边,又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一个站在轿子边似笑非笑的深紫色人影。
“哎呀,”季瑛轻声说,话里像是藏着针和刺,“楚相也忙里偷闲么?我还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
他说着说着便闭嘴了。
在白日炽热的阳光下,树林中透下无数斑驳的影子。明亮的光点打在楚怀存身上,让他一身如霜似雪的白衣也显得不那么冷冰冰。而且,他的手中还拿着几根交错在一起的树枝,上面还附着着泥土,这生机勃勃的一幕居然没有破坏他的气质,只是显得柔和了许多。
“季大人也打算来种树吗?”
楚怀存故意问。他此时来此,显然在陛下授意之中。不过陛下可管不着他对这个奸佞是什么态度。
季瑛飞快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像是犹豫了一下,怀疑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还是不了。”
楚怀存微微一笑,颇有点剑刃般锋利的味道,对着相府守在轿子旁的侍从吩咐说:“给季大人拿一把铲子。”
季瑛只不过微微愣了愣,就发现自己把铲子拿在了手里。他颇有点不虞,恶狠狠地盯着手里那柄沉甸甸的铲子看了看,楚怀存只觉得有点好笑。
他手里拿着树苗,大概衡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便走到一处空地:
“在这里就好。打扰季大人忙里偷闲了,劳烦季大人把此处的土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