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却只是晃了晃手指:
“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他声明,“只是麻烦你在这儿多等等,必要的时候找点籍由,你们季大人大概不会那么早出来——把这件事说出来没有任何好处,毕竟我知道了你的底细。至于我是谁,哼,我可是你们季大人的救命恩人。”
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救命恩人”自然是方先生。
梁客春找到了破解密文的办法,但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有些功夫一个人花比两个人还要好,方先生研究了半晌,干脆退位让贤,谁让他没有一个前朝大儒作为老师。在相府晃悠时,又恰好听说季大人来访,于是干脆充当通风报信的职责,也顺便看看楚相此时接待的秦桑芷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谁知,他听到的恰好就是秦桑芷最后示弱般的那一句:“今晚我能不能……”
老头的心中骤然生出一丝危机感。他是知道楚怀存和季瑛的关系的,自然听不下去哪个新人对着楚怀存撒娇卖痴,一瞬间,对这个此前素未谋面的秦公子印象也跌到了低点。
他干脆把脸一抹,直接破门而入。
至于楚相口中的领罚,自然是作用不在方先生身上的。楚相看了他一眼,那双锋利而冷淡的眼眸便认出他了,随后只是做戏而已。
直到现在,他大半夜在相府前故作高深,意味不明地说完一番话后,便颇具世外高人的气质,摇摇晃晃往京郊的方向去了。车夫忌惮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决定把这个秘密藏在心中,绝不能让宫中的人知道,唯独要对季大人禀报。
而方先生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山中那座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茅屋。
他一路上踩坏了几根树枝,惊扰了多少正在鸣叫的虫子,顺着弯弯绕绕的路绕了好几圈,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他一伸手便直接推开了小屋的门,刹那间雪亮的剑光就紧贴着他的脖颈散发出了一点寒芒。随后,剑重新入鞘。
“哎,”方先生嚷嚷地对着老剑客说,“我可是带了酒菜的。”
“是怀存告诉你这里的位置?”老剑客从斗笠下露出一只明亮的眼睛,脸上也不禁带上了一点笑意,“你还是这样不请自来。”
“可不是。”
方先生说,“你这个徒弟,本事大得很。你是不知道,他不仅勾搭上了当朝最臭名昭著的奸佞季瑛——那孩子其实还不错——我今天还听到另一个人对他表白。你说这事多麻烦,不行,你下次见到他,一定要替我问清楚他究竟喜欢谁,可不能乱来。”
方先生在这头兴致勃勃地聊着八卦,夜色则愈加浓稠,押送秦桑芷的马车也到了诏狱的门前。
诏狱建在皇宫背后的一片守卫森严的地方,主体部分则在地下。秦桑芷强装出来的胆气早就在一路散尽了,此时被推下车,踉踉跄跄地站稳,一抬眼便望见了诏狱的入口。
黑洞洞的入口,里面阴风飕飕。即使从入口处的大铁门到真正关押犯人的囚室,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秦桑芷却仿佛已经听见了犯人们奄奄一息的哀嚎声,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一瞬间惊慌起来,几乎要扭头逃跑。
可他却被宫中派来的人死死地束缚住,只得一步步粗暴地被推入地牢。
铁门即将落下,恐惧从未如此剧烈地降临在秦桑芷身上。
“我可是秦桑芷,”他只能脸色煞白,一遍遍对人陈述着自己的身份。但诏狱中的守卫似乎都有着石头雕刻出来的脸,对他的自我强调毫无反应,他只好继续嚷嚷,“我是天下第一文士,你们胆敢这样对待我,最后都会遭到报复的。你们……你们竟敢这样冒犯我——”
铁门重重地落下,身后的狱卒毫无怜悯地用棍子敲了敲秦桑芷的后背。力道并不重,秦桑芷毕竟只是有嫌疑。但秦桑芷一向养尊处优,此时还是踉跄了一下,差点倒在地上。
他呼吸一窒,在这种地方,也顾不上名士风度。
这里面太黑了,秦桑芷一路跌跌撞撞向前走,感到身边无数只眼睛藏在浓郁的阴影中,觉得背后发凉,也不敢再嘴硬,而是对狱卒赔着小心,生怕再挨上一下。他很快就像牛羊一样被驱赶到了自己的囚室中。
这里到处散发着一股陈血的腥味和不知来源的腐臭味。
秦桑芷颓然地坐在地上,摇摇晃晃。在他身后,冰冷的囚室墙壁无法给他任何的慰藉,四面八方的黑暗席卷而来,他似乎又听到了囚犯们的呻吟声,一时间情绪紧绷如惊弓之鸟,张皇失措地望着四周,却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方了呢?”
秦桑芷喃喃地对自己说。
他一整夜没合眼,每一刻都希望楚怀存将自己从这里接出去,然而楚相就算来的再及时,也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就将他带走,何况秦桑芷只是被关押进去,没有任何人对他动手。但少年依旧被吓得快要丢掉半个魂,到了后半夜,甚至开始咒骂起楚怀存。
“都是楚相心中白月光的错,”秦桑芷胡乱地想,“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只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我还非得替这个人入狱,演一场道貌岸然的戏。”
他几乎忘了自己因为替代“白月光”而享受到的所有优待。
秦桑芷决心在演完这场铁骨铮铮的戏码,进一步博得楚怀存好感后,绝不给他什么好脸色。但就算是这个“报仇”般的念头,也并没有给他什么慰藉。
秦桑芷的第一个诏狱之夜,对他而言,成功地成为了人生目前为止最灰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