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过来,好像确实给你找了不少麻烦。”楚怀存转过身去看着季瑛的眼睛。周围的一切荒凉破败,只有楚怀存的眼眸迎着光,明亮到令人移不开眼睛。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
季瑛很快抓住楚怀存给出的手。
楚怀存这才意识到他的手心已经悄无声息地潮湿了。他们两人的手都不怎么热,握在一起恰好省去了适应的环节,只觉得莫名令人安心,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另外半身。楚怀存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摸了摸季瑛的头发。
“是叶子。”他说,一片枯黄的叶片摇摇晃晃掉落在地上。
季瑛忽然笑了笑,楚怀存在那其中找到一点难以掩饰的真实。他有点抱怨般地说:
“楚相要是真想让我高兴,就不该解释。”
“我只是觉得抱歉,”楚怀存将手收回来,他猜自己的手指上现在也有挥之不去的淡淡龙涎香气味,“现在这副情况,也没法请方先生在这里为你施针,我便让他去别的地方了。”
“让楚相看笑话了。”季瑛站在干涸的水池边,微微仰起头:
“或者——这就是楚相想要看到的?你这么聪明,是不是早就能猜到我这里的情况?配合我做戏,对于楚相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你为什么非要进来呢?你想看我处处受限的模样,想要检验我说的是真是假,还是想找到更多关于我的秘密?”
他的声音忽然低落下去,到后来甚至夹杂着些许鬼气十足的阴森。他的情绪也同样如此,脸上的笑意如皲裂的面具般脱落,此时嘴角仍旧没有放下,眼眸中却像是真的被刺痛了般。
楚怀存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他死死钳住,他真的用了力气。
虽然对于楚怀存来说,挣脱开并不难,但他没有理由这样做。楚相一身雪衣,站在荒敝的草丛中,就像是九重天宫贬谪而下的仙人。而他对面的人神色中掺上了些许癫狂,偏执地看着他,深紫色的衣服在昏暗的暮色中浓重到与黑色无异。
“为什么要来呢?”季瑛喃喃道,“我最不想让你看到这副样子了。”
他的情绪真可以称得上一个阴晴不定,明明方才还因为楚怀存为他摘下了一片枯叶而欣喜,又转瞬间摧枯拉朽成这样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楚怀存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像是已经自己与自己吵了几架。楚相又想叹气,又觉得眼前的人说难哄,或许也很好哄。
问题是,自己怎么就顺理成章就开始思考怎么哄好他呢?
楚怀存任由他死死地拽着手,微微带上一点无奈,却俯身按住季瑛的肩膀,对上他的眼睛,“不是想看你狼狈的样子,只是来到这里后,我确实想要找个机会和你单独谈一谈。”
“噢。”季瑛的嘴唇被他咬住,泛起隐约的红痕,
“原来楚相另有目的。”他笃定地说,“只是拿我做个筏子。”
楚怀存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又过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过这个结论竟意外地正确。他想了想,也不打算撒谎。季瑛已经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但他嘴上说着自己是一个敌人,却简直比楚怀存的幕僚还要守口如瓶。
“季大人知道,你这间宅子曾经是什么人的么?”
季瑛只在朝政上抛头露面了两年多,而季宅的年份显然要比这长久得多。荒榛蔓草之间,巍峨的宫室也仅仅是一墙之隔。这里原先的主人,大概是个很得圣心的人。
“先帝在时的大儒魏珙,”季瑛又垂下了目光,眼睫铺下一层阴影,挡住了他眼中的情绪,“楚相来到这里的目的和他有关啊。”
魏珙是先帝最知重的重臣,也是掌史的长官。他多次向当时的陛下进言,不论功过都秉笔直书。后来,先帝干脆给他在最靠近宫城的地方赐了座宅子,方便他撰写史书,也时常接他到宫中会见。
“魏老先生在世时,一定想不到这样好的山水,都给我这个奸佞之人白白荒废掉了。”
“嗯,”楚怀存说,“现在我要办的事情,或许已经办完了。”
他这么一说,便是已经派了人去做。季瑛反复咀嚼了一遍方才一路走来发生的事情,想起楚怀存身边走了一个牵马的小厮,那人长着一脸麻子,大概就这样往季府的马廊去了。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易容后的方先生吧。
方先生的神通,季瑛是见识过的。
那么,楚怀存的话也就很好理解了。
季瑛仍旧保持着目光低垂的模样,只是弯了弯眼睛:
“楚相不感谢我一下么?若不是我配合,怎么能让楚相在我的眼皮底下把情报带走呢?”
他声音轻佻地索要着楚怀存的赠礼,握住他的手像是没了力气,甚至隐约有想要抽离的意思,但终究没有横下心那样做。季瑛从来没有这样想要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楚怀存来了之后,他如何忐忑,如何隐秘地期许,如何在他面前赤裸裸地展露出自己的不安,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为楚怀存的计划添砖加瓦。
楚怀存望着他,神情微微一动,低声道:
“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