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好,”楚怀存说,“你也保重,我先走了。”

楚相来的匆忙,去的也悄无声息,像是一片冰凉的雪白在室内散尽。老剑客独自坐在屋内比着自己的剑,停顿了一下,便去拆开楚怀存带来的酒肉。

切成骰子状整整齐齐码着的牛肉,还有半斤还冒着微薄热气的猪头肉。

完全符合他一贯的喜好。

他回想起这个自己教授了剑法却并没有尽到抚养之责的义子,还有当年和他并肩而立的那个白衣翩翩,风流儒雅的青年,不由得低声感慨:

“都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啊……”

*

“方先生?”

太子殿下冷笑着说,“舅舅到现在还打算推卸责任?此事显然是有人提前作下的局,就等着你上钩,方先生也不过是他们的诱饵罢了。但你落入圈套,却全因为你贪心,不知收敛。”

平江王低垂着头,像只鹌鹑,终于不再反驳,默不作声地听着小辈的训斥。而太子焦躁不安地在宫中转了一两圈,随后再一次命令身边的侍从:

“去,你去看看楚相的车马到了没有?”

他确实太过于不安了,上一个派出去查探的侍从还没回来,却仿佛有万蚁钻心,迫不及待地又叫人去看。好在侍人匆匆忙忙掀开帘幕时,那个一身雪白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之内,仿佛只需要看见他,室内颓靡不振的气氛就为之一变。

“楚相,”太子的脸色变得飞快,这次是他有求于人,楚怀存迟迟不到,算是给了他一个警告。他虽不愿做傀儡,但至少不能连傀儡都当不好,

“平江王已经被我带到这里了,一应事宜都可以问他,孤绝无任何隐瞒之意。此事还要多多仰仗楚相周旋。”

楚怀存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地位极高,早就在这个冒牌太子之上,不需要对任何人假以辞色。随后,楚相又转身看向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平江王平时不在京中,虽听说过楚怀存的威名,却始终不露锋芒,此时才终于觉得对方的目光凌厉到足以令人骨髓生寒,像是被冰冷的剑光劈开。

“平江王,”楚怀存轻声说,“我想,我派到锦城的人还在吧。”

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真对楚怀存派下来调度军粮的人做些什么。他只是仗着太子外戚的威风,强硬地分走了他们的权柄,让他们无法得知挪用的详情而已。平江王赶忙找补:

“都在,都在。我一向好吃好喝地招待朝廷的调度官,如今他们都好好的,我闯下这般祸事,有愧于心,要如何补偿各位大人都不为过。”

楚怀存却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间也带有一股令人齿冷的戾气:

“平江王是东宫外戚,补偿的事,再怎么提都是徒劳。太子殿下还需要你这个舅舅,宫中也还需要淑妃坐镇,你可不能出事。但若你不出事,我派下去的那些属下,岂非就要遭殃,甚至有性命之忧?”

“这……”平江王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太子却毅然接过话头:

“楚相之忧,孤亦感同身受。”他装的恳切,说出的话却血淋淋地戳自己的心,“不如这样,若是清算起来,东宫这里亦有能接触到账本的人,只是要和平江王隔一层关系。除楚相外,另选些孤这里的臣子填缺。”

“嗯,”楚相这才吝惜地透出一点满意:“锦城那边,平江王也不必再管了,我会让人接手。”

太子必须极力控制好表情,才能让自己的心痛不那么明显。

他苦心经营,在楚怀存的眼底下好不容易将自家母族安插到油水丰厚的地方,当的还是有实权的军官,也算是小有羽翼,此次却尽数被楚怀存剪除。他虽然后悔失望于舅舅的举动,却还是没来由地对面前一尘不染的楚怀存感到了微薄的恨意。

在面前之人的手下,自己只能当一辈子的傀儡,这样就够了吗?

楚怀存腰间的玉佩反映着温润的光辉,随着他走动,他雪白的衣袍浮现出暗色的纹路,那柄剑也始终轻轻地嗡鸣着。太子殿下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是看过楚怀存杀人的。

这个人连皇室都不怕——他不敢再想下去。

楚怀存冷眼看着太子的表情一点点熄灭。他当然不会看不出东宫这点小心思,不过要找一个并不聪明,又不至于蠢得太坏的人,面前的三皇子已经最符合标准。他并不在乎对方对他的看法,对大部分朝中人士来说,楚怀存如冰雪般高高在上的皮囊内,是修罗般的森冷心肠。

毫无怜悯,孤高凌尘。

他轻轻一旋脚尖,便要离开。太子殿下不由得屏住呼吸,与此同时,平江王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劫后余生的狂喜。直到走到门前,楚怀存才停住脚,像是才想起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