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新任教皇开始念诵一篇关于牧首责任的经文,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经文上,然而经年累月的谙熟让他的声音显得沉稳又平静,念诵时没有一点出错的地方。塔尔的呼吸轻轻拍打在他的后颈,他这时候倒是安安分分不动了,假装自己就是一把椅子。
一把能让埃德温心神动摇的椅子。
埃德温最后背完了誓词部分,仪式天衣无缝,没有任何程序上的不足,接下来就该是光明神降临,为新任教皇赐下冠冕的时候。
塔尔轻声说:“别动。”
黑暗神摸索着将手整理他的头发。埃德温在前面正襟危坐,他本该操心一下现状的,不过连塔尔都没有看见他此时的视线,也就错过了主教浅灰色的瞳孔一点点因为融化而发软,他毫无保留地信任着背后的神明,并不担心接下来有任何事情会出岔子。
塔尔总是那么好。塔尔什么都能做好。
流淌着明亮不可逼视的光芒的冠冕缓缓浮现在埃德温深色的鬈发之上,随后,太过于耀眼的圣光一点点散去,冠冕的轮廓逐渐清晰,人们屏住呼吸,看见一顶玫瑰和宝石点缀而成的花环,冲着各个方向折射出明艳夺目的光华。
神秘而华丽,十足的神明的造物。
“我编了好久,”塔尔凑在主教耳边说,有点撒娇的意味。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要晚些时候再提一次,埃德温基本上什么都会答应他。
“教皇陛下!”
首先是高阶神官,他们纷纷弯下身子行礼,对着新任教皇宣誓着他们的忠诚,然后人们按照顺序,依次在这位享有至高无上权力之人的面前俯首,参会的国王和权贵也上前来行礼。
典礼到此为止已经彻底完成。
埃德温在教皇的尊位上坐定,他神情平静地接受着人们的行礼和致意,心里思考着更多关于权势、野心和未来的血腥秘密,以及塔尔。
他将被写进史书。
他的名字,埃德温,成为永恒的墨水记录下来的权势的一笔。
*
光明神试图像是对待每一个历史上触怒他的人那样对待诺亚。
仁慈的神明,信徒们将这种宽容理解为不杀死人类,对于其他的责罚则视而不见。因此,在诺亚逃跑时,神仅仅只是暴怒而冷酷地向自以为有希望逃出生天的圣子宣告了诅咒。
毒辣而可怖的诅咒。
先是在所有信仰光明的地方彻底涂污诺亚的名字,所有人都将要唾弃他,没有人胆敢冒着触怒光明神的风险施舍和帮助他。其次诅咒诺亚的双目失明,唇齿间不能发出声音。最后,神还要摧毁少年用于蛊惑他的最锋利的武器。
他降下疾病,让他的皮肤红肿发皱,毁掉他绝美的容颜。
诺亚当然可以活下来,神恶意地想,若不是活下来,怎么才能感受到自己赐给他的如此丰厚的礼物。祂在每一个信徒上宣布了神谕,而祂的信徒遍布了王城,祂相信,看见背叛者的惨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然而,诺亚就像是鱼汇入了水中,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
没有人声称自己见过诺亚。
这个世界上胆敢如此挑战光明神的权威的人所剩无几,神一天比一天暴怒,甚至开始怀疑塔克修斯,而黑暗神漫不经心地嘲笑了他,并且,他毫无疑问和诺亚没有丝毫关系。
塔克修斯当然知道光明神的错误是什么。
光明神错在事情暴露的第一刻就向所有人宣布了圣子背弃他这个事实,但在如今的王城里,这个理由可无法让诺亚的旧情人们对他死心。正相反,他们的内心反而因此燃烧起了希望,因为此时没有任何阻碍横亘在他和他“真心不二的”小情人之间。
神的威力固然可怕,但各个种族的佼佼者也不会把恋人拱手相让。
星期天早晨,埃德温晨祷结束后,塔尔拉着新任教皇微服私访。恶魔显然谙熟王都纵横的街道,他比谁都了解,因为他不仅在这座城市旅行,还曾在此逃亡。
他熟练地转过某个长满青苔的小巷的第三个拐角,顺着一只狸花猫的叫声向前走了十步,随即原地闭上眼睛转了三圈,径直朝着这个简直是完全随机出来的方向走去。
“我还是不明白——”
埃德温好不容易承认自己也有弱项,但是他此时对探索的兴趣完全被激发出来了,塔尔一边拉着他走一边给他将旅行者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他经历过的奇闻异事多的令人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