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过去的那个朋友, 宋婵的表情一下子显得有点不自然。
聊天时会看着她说话的孟迟羡,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变化只是一瞬,快得没等孟迟羡品味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 宋婵便温声开了口:“嗯,是我曾经的朋友。”
其实直到现在, 宋婵也依旧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用“朋友”来形容对方。
那是她的高中下铺。
一个对她的确很好、却又日常喜欢贬低她的朋友。
宋婵对她的感情很矛盾。
她很感激对方的好, 可又时常因为她的言语刻薄而感到难过。
她也曾想过, 自己是不是该勇敢地从这段友情中抽身。
或许就算没有这种矛盾性的陪伴, 自己一个人也能将高中生活过得很好。
可她终究还是太胆小了。
她不敢一人独行于校园之间,总觉得那样的话,周围其他人看向自己时, 目光中总会带着点怜悯或是其它。
她还担心一旦没有了这个朋友, 自己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各种需要组队的活动情况。
而最折磨人的, 是她没法向任何人倾诉她的痛苦。
自己内敛而温柔,朋友外向且热情, 大家觉得她俩是友情里的天生一对,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她需要顾虑的东西太多, 每一样看着都是很小很小的东西,可一旦挤压在一起, 就组成了令她无法挣脱困境的枷锁。
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段或许不太健康的友情里已经弯了太久的腰时, 瘦小的身板,却再也挺不起来了。
就这样, 她们俩做了整整三年的朋友。
高考结束那天,好友像往常一样, 和她一起坐地铁回家。
即将到站时,好友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和她说。
“哎, 没想到三年过得这么快,总感觉昨天才刚开学,结果今天就毕业了。
“整整三年,你就说除了我,谁还能对你这么好啊。
“等估完分,我爸妈就要带我去M国玩了,你这辈子肯定去不了,没事儿,这不还有我呢嘛,你到时候去网上找找有什么喜欢的,微/信上发我,我买回来给你做伴手礼。
“我感觉我这次发挥得很好,绝对属于超常发挥,你也别太自信,之前虽然都考得比我好一点,万一这回发挥失常考差了,你也不用太难过,我和你是好朋友嘛,到时候肯定会和你填一个学校的。
“行咯,站到了,你回去后给我发条消息,再见。”
这就是她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
朋友话很密,经常不需要宋婵接话,自己也能吧哒吧哒地讲一通。
直到自己需要反馈了,再催着宋婵回应一声。
那一日,是宋婵倒数第二次再见她。
两人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是高考估分那天。
下午就要飞往M国的好友,没有忘记再次叮嘱她一句,考虑好学校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发微信告诉自己。
宋婵没有说好,她只是像以往那样温柔地笑了笑。
她独自坐上地铁回了家。
十分钟后,推开房门的宋婵,鼓起勇气删除了有关对方的一切联系方式。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手一直都是颤抖的。
人们从狭长又灰暗的隧道里冲出来的那一瞬间,也是这样。
先是觉得心脏因为受到压迫而有些发闷,但在迎见灿烂而又明媚的光亮时,又会体会到重获新生的味道。
宋婵这辈子所有的勇气,恐怕都集中在了下定决心删除对方的那一刻。
她知道自己还是不够勇敢。
可是这种逃避性的选择,已经是她为了完成所谓的自我救赎、而能够踏出的最勇敢的一步。
上了大学之后,宋婵没有交到非常特别的朋友。
大家喜欢她的温柔,都说好喜欢和温柔的她做朋友。
可也只是朋友。
温柔的人,往往可以成为所有人的友情拼图中的一部分,却很难成为这份拼图中,最不可或缺的那一块。
但是没有关系,宋婵再也不会在意这一点了。
因为现在已经是晚自习下课的时间了。
而她也该像平时那样,找个安静的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去给她新交的好朋友,打电话了。
孟迟羡以前做人的时候,很少哭。
当了丧尸之后,白天其实也不会哭。
晚上某个坏家伙缠得太紧了,她倒是会或激动、或求饶地呜咽一阵。
现在听完宋婵讲的这段过去式友情,她虽然没哭,但表情看着明显是有些动容。
已经很久没再想起那个朋友的宋婵,本以为自己说的时候,情绪会因为时间隔得太久,而不再受之牵引。
可真正说出来的那一刻,还是有点没有忍住,红起了眼眶。
她有些难为情地浅笑了下:“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没想说这些的,只是当初我和她第一次见面,也是以一种我主动拉拢她的方式,所以听你这么提起,我便有点……”
孟迟羡没她那么委婉,直截了当地形容:“我懂,就是所谓的心理阴影嘛,很正常,只要不是从小到大都过得很顺遂的人,通常都会有这玩意儿,能克服就克服,不能的话就躲着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婵有些诧异:“你是说、逃避吗?”
孟迟羡活得很是通透:“不是有句很妙的话吗,‘逃避虽然可耻,但是很有用’,拜托,心理阴影这种东西,足够严重的话,完全可以直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力吧,所以别那么想不开,真打败不了就赶紧跑,傻不愣登地非要和它硬杠,有啥必要呢,在我看来,人活着,安逸和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她也没想和宋婵扯什么大道理,只是把她现在的生活思想,大方地分享出来。
“咱再说回来,你刚才说的这些呢,换做是以前,我听了你说的,应该会下意识觉得你是自作自受,毕竟她这么对你,你却从没想过反抗,可能你一开始就勇敢地反驳了,对方就会改变态度了。”
孟迟羡话音一转。
“现在嘛,我就不那么想了。
“你脾气好态度软、不争辩不反抗,只能说明你人好!
“她讲话难听、喜欢用糟糕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朋友,是她有问题。
“你俩都在经营这段友情,你没做错,做错的是她,要是还有人反过来责怪你,我看这种人纯属有病。
“有句在我看来狗屁不通的话,说什么‘人们总是会将最坏的脾气,留给最爱自己的人’,我呸,爱自己的人都不好好对待,迟早耗光人家愿意给出的爱。”
孟迟羡收了情绪,总结道。
“扯这么多,就是想和你说,在我看来,当年的你一点错也没有,既然已经是过去式的友情了,你也不用再继续回想了,忘掉糟糕的过去,展望美好的未来,就是我们人与丧尸都需要做的!”
孟迟羡太过激动,讲话期间都顾不上去看宋婵的反应。
等她说完重新看过去时,见到的就是红着眼眶、正被许夏寒小心翼翼用指腹擦着眼泪的宋婵。
孟迟羡沉默。
咋回事儿。
不是说了不需要报复我们的吗?
哦,抱歉,忘了你俩没在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