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樹洗菜的动作一直没有继续下去。
“母亲后来怎么样了?”邱宝珠没有一直在两人的感情问题上胶着,他看着卫樹的背影,从背影中隐约窥见了三十岁时候的样子。
玩世傲物如卫樹,也不过是一具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肉体凡胎。
在一呼一吸中,邱宝珠知道,但凡在这个世界里活着的所有生物,强大与否,都不过如此。
卫樹在这时候开口了,“何英洁要把你的骨灰盒带去国外,我没同意,法院为这件事情开了数次庭,我们都请了世界最顶尖的律师团队,只为了你骨灰的所属权。”
邱宝珠难掩哽咽,“那只不过是骨灰。”
“何英洁败诉后,到卫家来找过我,求我把你还给她,她说她愿意用她的全部来换你,邱翡的那一份,他没有意见。但是我依然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她说我会遭报应的。”
卫樹说着说着,笑了一声,“对我来说,你死了,这就是我最大的报应,你死之后,降临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审判。”
“而我的死亡,是解脱。”
“那天早上我去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准备去看医生了,这对你来说应该算好消息。”
邱宝珠双目有些发呆,“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你什么病?”
“不太清楚,心理上的一些问题。”
“你后来没看医生吗?”
“看过,但具体的,我忘了了。”
邱宝珠露出鄙夷的表情,“你是不是后来年纪太大了,就这也不清楚,那也忘了。”
“邱宝珠,我没活那么久,我们俩的生日,也是我们俩的祭日。”
邱宝珠记得卫樹一开始就说过,他“哦”了一声,“那你后来活了多久?十年?”
“苟延残喘了一年。”
邱宝珠眨了眨眼睛,眼眶周围的神经被扯得战栗发疼,他后知后觉地又“喔”了一次,“活该”两个字像横扎在喉咙里的鱼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只剩下赤/裸裸的疼。
“邱宝珠,我很想你。”
过了很久,在窗外一阵子鸟叫声中,卫樹的声音又响起。
邱宝珠双手抓着凳子的下缘,摸到了下面粗制滥造的木刺,“我知道。”
卫樹爱他这一点,邱宝珠很知道。
那天早上,郊区的空气带着田野里特有的味道,还未成熟的小麦,成群麻雀遗留在田野里的鸟粪,太阳出现以前的露水,他投身在焦白的水泥马路上疾跑,货车的车头带着万钧之力撞向他。他感觉自己皮囊下的所有内容物被撞成了浆糊,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
卫樹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一口接着一口的血从他嘴里喷出来,他绿色的眼睛被淹溺成了红的,将亮未亮的天在他眼里也蒙上了一层红色。
“卫先生……”
脚步声很快就来到了他的耳边,邱宝珠这时候已经看不清谁是谁了,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见一道修长的虚影跪下来,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传来对方发出来的不成言语的声音。
咯吱咯吱,咯轧咯轧。
邱宝珠以为自己耳朵也被撞聋了。
直到又一声发颤的“卫先生”响起。
邱宝珠这才知道,跪在自己旁边的这道乌云一样的虚影是卫樹,卫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邱宝珠笑起来,含在嘴里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耳根,他羔羊一般温驯的脸变得妖艳。
他张了张嘴,那道虚影便自觉弯下来,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听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