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得闲食饭 静安路1号 6911 字 1个月前

那年四月,李均意从生活了很久的老教堂搬了出来,换到了天中男生宿舍住。他给学校的理由是在教堂总是睡不好,失眠多梦,想要换个环境生活。学校同意后,他开始住校,易慈再也没机会跟他一起上下学,相处的时间更少了。

他搬到学校后,易慈在天中田径队的热烈邀请下不情不愿地转到了田径队,并和教练做出约定,先试试,如果没出成绩她还是想继续回去打篮球。

进入田径队开始系统训练后,她每天都在高强度加练,每天除了上课,围绕着生活的永远都是各种专项训练。练体育很辛苦,但对易慈来讲,她更喜欢这种不用思考的辛苦。跑起来的时候她习惯什么都不想,只是感受。感受呼吸,感受心跳,感受身体的极限。觉得很累很难坚持的时候也别停下来,咬着牙往前冲,什么都别管,往前跑就可以了,运动是那样简单又纯粹的事情。对她而言,打球跑步比做数学题轻松太多太多了。

五月下旬,她被省体田径总教练刘长东点名参加了一场全国室内黄金锦标赛,在系统训练很短的情况下,那次的100米决赛,她拿到了冠军。在女子4x100米决赛中,她与另外三个队友以48秒70的成绩拿到了亚军。

对当时比赛经验很少的易慈而言,那是一个非常吓人的成绩,在那之前,她只参加过一次省中学生运动会的短跑项目。刘长东看完比赛后直接从看台上冲下来抱起她转了一圈,激动得脸都红了,一边拍她的背一边欢呼,对边上的几个教练说,你们信不信?信不信!她以后是要进国家队的!

国家队。

那三个字把易慈砸得晕头转向。

答应去田径队时,易慈完全没想过自己原来真的这么有天赋,之前她以为那只是教练随口说说的。

从小到大她只有过一个梦想,当篮球运动员,那是最初最纯真的梦想。她练了很多年篮球,没打出什么名堂,练短跑练了两个月都不到,居然拿了很多人练几年都拿不到的名次……这太荒诞了。

不久后,刘长东把她的比赛视频和个人资料送到省体育局,没多久省队就把电话打到了天中体育办要人,让她赶紧收拾收拾东西直接到省队训练,别再留在学校里浪费时间。

在办公室听到那个消息时易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答,扭着手踌躇半天,最后说了句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说完赶紧大步跑远了,没敢在办公室多待。

田径队的训练场地是室内塑胶跑场,在公共大操场往里一点。经过篮球场的时候易慈没忍住停了下来,盯着里面打球的人看,满怀羡慕地看,都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天训练的时候同队的人都没怎么跟她说话。才转项没多久居然就出了成绩,还被省队要去了,一个半路转田径的能有这种好运简直太遭人嫉恨。当时课上要做拉力绳训练,教练让两个人一组,易慈拿着拉力绳在人群中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跟自己组队,最后还是教练站出来帮她练了一个下午。不过那时候身边人的眼神又不对了,她看懂了身边那些人目光的含义:瞧瞧,教练就帮她一个人练,多偏心啊。

这导致她更加低落了,对正式转项短跑这件事甚至有了抵触心理。

回家以后她垂头丧气地跟林老师说了省队的事情,然后又委婉表示,她有点不想练田径了,还是想回球队打篮球。

林以霞问她为什么。

易慈小声说,更喜欢篮球。

林以霞听笑了,说:“你们教练不是说了吗,就你目前这个情况,以后想去打职业篮球是很困难的,就算能签球队,大概率也是坐冷板凳当替补,可是短跑对你来讲不一样。我这样问你吧,从小到大,你拿过几次以省、市为前缀的第一名?”

她垂着头,没答。

林以霞替她回答了那个问题:“在今天参加田径比赛之前,你从没得过一次像样的第一名,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小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那么好的机会被教练看中的,刘教练说了,你有可能进国家队。”

潜台词很明显了,机会摆在眼前,不要不识抬举。

易慈茫然地问妈妈:“那篮球怎么办?我的梦想怎么办?”

林以霞问她:“那你是想沉溺在不切实际的梦想里原地打转当个平庸的人,还是去选择一个你更擅长的领域做佼佼者?”

易慈无法回答那个问题。

“既然你今天来问我的意见,那我的意见就是,浪费天赋就是一件很不可取的事。”林以霞说,“小慈,你敢说你不想拿冠军吗?”

冠军?

这个世界上难道会有运动员不喜欢冠军吗?

她现在已经尝到了第一名的甜头,那个甜头让她有了实打实的好处,可以被特招,还被那么多人看好。她喜欢运动本身,但也喜欢拿冠军的感觉。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目前现实是她打篮球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不配被省队国家队的人看中,反而在短跑这个项目找到了点存在的价值。

可是在她心里,梦想也很珍贵。

这要怎么割舍?如果放弃,那不是约等于背叛了自己的初心吗?

自我拉扯最严重那晚,下了晚自习,易慈在回家路上给自己买了几罐啤酒,塞进书包里悄悄带回家,想着好好发泄一把。等洗漱完毕,爸妈的房间都没动静了,她关着灯坐在地板上摸出那几罐啤酒,拉开拉环,喝了自己人生的第一瓶酒。

难喝,苦,很涩,这是她对酒的第一印象,难喝程度简直跟凉茶不相上下,呸呸呸。

难喝她也忍着,就当喝凉茶,一瓶瓶不间断地喝,喝得悲壮,权当发泄内心的苦闷,祭奠内心那个已经快要死去的梦想。

喝到第三罐的时候她已经上头了,对着窗户嗷嗷哭了两嗓子,喝得头晕目眩涕泗横流的时候,她躺到床上给李均意打了个电话,好像是呜呜呜说了很多话,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她跑去问李均意自己都说了什么,对方讲得十分含糊,说她打来的时候是半夜一点半左右,宿舍里室友都睡了,他戴着耳机听她哼哼唧唧半天,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那天过后,她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一些,都明白什么是取舍了。长大是不是就是那样?懵懵懂懂经历一些事,稀里糊涂地选择,最后阴差阳错地走向另一个结局。

如果那天没有狂奔去广播站帮李均意打那场架,她或许也走不上短跑这条路。

等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事情理清楚,决定彻底放下篮球开始田径生涯时,那一年的高考已经悄然而至。

后来想想也奇怪,那几个月怎么会过得那么快,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在快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人生的某个节点。

高考前一天,天中全校都放假。易慈那几天除了训练也没事做,跟李均意提议了,她负责陪考,每考完一场让易新开来接他,去她家里吃饭。但李均意拒绝了她的好意,只说考试前陪他出去走走就好,去散散步,换换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