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以铁杖牧放万民者

准绳之墙 梦也梦也 7557 字 1个月前

[他是我的牧人,他要履行我的一切计划,要吩咐重建耶路撒冷,奠基重修圣殿。]

拉米雷斯的生物钟向来十分准确,他照例在清晨醒来——莫德·加兰并不在他的身边。

这是当然,对方从来不在他的家里过夜,虽然说起来有点奇怪,但是事情的确如此:自加兰被军队开除之后,她就会隔三差五地出现在拉米雷斯的公寓里面,如加兰自己所说,他们“上床”,仅此而已。

这年轻的女人往往挟着夜色而来,在他家沙发上堆许多印着拉米雷斯绝对不会买的图案的毯子,把手枪和匕首到处乱扔。这人身上往往有血腥味,间或有伤口,如同杀人者遁入耶和华所设立的避难之城。

拉米雷斯前夜的记忆断裂于对方柔软的嘴唇和尖锐的快感,因为瞻礼的事情他本身就感觉很累,而加兰肯定是在他入睡之后离开了。他能回忆起她眼里那点深藏的疲惫神色——这让他心底某处感觉到不太舒服。

他心里某个声音会对他说:你应该留下她,就好像当年你每次收留她一样。拉米雷斯记得加兰小时候总是从领养家庭离家出走,最开始大部分时候是会去找她的朋友弗朗西斯·斯图尔特,然后社工就会给拉米雷斯打电话,拉米雷斯则要从斯图尔特太太那里千辛万苦地把加兰领回来。弗朗西斯的父亲是个警察,温柔的母亲是家庭主妇,这对善良的夫妇据说也一直很愿意领养那个身世悲惨的小女孩,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被对方拒绝。

最开始是那样,再后来加兰从领养家庭跑掉之后就会直接去他家,他负责把对方喂饱、说点苦口婆心的劝慰的话。在深夜那小女孩爬上他的床,用冷冰冰的、细弱的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当年他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当初那么、那么艰难地进入了对方的内心,可没料到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现在加兰不见踪影,活像她根本没有到访过一般。印着小熊和洋娃娃的毯子、怪模怪样的玩具全都消失不见,除了地毯上有一股漂白剂的味道,桌子上遗留了一枚幸运饼干。

拉米雷斯把那块便宜的饼干拿在手里,撕开了包装。过甜的外壳很容易就被捏碎了,和所有幸运饼干一样,那里面放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我对你的欲求是如此的恐怖而短暂!

“如此辛苦与迷醉,不安与贪恋。”

克莱曼婷端着一杯咖啡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

她半个晚上没睡好,现在走路都是晃的——因为莫德·加兰,那混蛋半夜三更一个电话吵起了半个行动部的人,把一个跟踪她(还被她打得半死)的小混混拖回部里去审问,而这人自己却一分钟班也没加。

他们的顶头上司爱德华·科尔森对这事半个不字也没有说,说实话,科尔森先生都快秃光了,有一半头发估计都是被加兰的随心所欲气掉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宠加兰宠得不行,要不然,这人怎么能光明正大地翘掉科尔森的会议、还能在大晚上使唤别人干活。

克莱曼婷进门的时候,行动部主管的宠儿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她身后的墙上镶嵌着国家安全局的徽章:被红松枝条环绕其中的白隼,徽章下面有一行格言。

“Wir haben mit unsern Ohren ihr Gerücht gehöret.”

在克莱曼婷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加兰的眼睛就已经睁开了,她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没动,但是克莱曼婷能看见她的肩膀微微绷紧了——这让克莱曼婷相信,加兰会把任何一个没有征兆地忽然出现在她背后的人捅个对穿,克莱曼婷很确定这人身上至少有三把枪。

“早晨好,”克莱曼婷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他们早已不是会被三把枪吓倒的年纪了,“喝咖啡吗?”

加兰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某种程度的拒绝;她在那把椅子上舒展身体,看上去就好像是猫咪一样。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陆续走进会议室:行动部的主管爱德华·科尔森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有一双藏在深度近视镜片后面的锐利眼睛和快秃完了的危险发际线,纵然能当上行动部主管肯定是有很不得了的能力,他主要表现出来的特征其实是非常冷静的情绪和……非常大的心。

毕竟,心不够大是真的没法应付行动部这些神经病。

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年轻人,长着满脸的雀斑和一头没梳过一样乱蓬蓬的红发,看上去就是那种会出现在所有特工片里的典型技术人员。这个年轻人名叫亚瑟·克莱普,才刚刚加入安全局几个月,根据茶水间里的流言称,他加入安全局是由于“跟坦克有关的某些事情”,不过没人从他嘴里问出过详情来。

加兰看上去困得马上就要让自己的脸跟桌面来个亲密接触了,她垂着头说:“最好给我一个大早晨就开会的好理由,我就在弗兰家睡了两个小时,就被一通电话叫起来了。”

就好像昨天晚上其他人没有被她一通电话叫道一个高档公寓去拖回一个血淋淋的人一样——克莱曼婷倒是有点好奇那个高档公寓到底是谁的房子,反正肯定不可能是加兰的那个朋友的。

据克莱曼婷所知,加兰和弗朗西斯·斯图尔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后者是个不出名的画家,倒不是说他艺术水平不高,而是现在的拍卖会对他那种古典风格的画作不太感兴趣,那位画家也就勉强能养活自己而已。加兰本人好像在市里没有公寓,安全局分配给她的宿舍她也从来不住,与其说她有自己的住所,不如说她住桥洞或者自己的画家朋友家的沙发上更恰当一些。

克莱曼婷还记得昨天晚上他们接到加兰的电话去的那个地址是多少,同样也知道,如果亚瑟愿意,几秒钟之内就可以把那个住宅的主人的信息查的底朝天——可惜,这样做是违反规定的,而且如果动用局里的关系去探索加兰的隐私,肯定会造成什么她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的后果。

她一边头昏脑涨地想着这种有的没的,一边尽量用相当中肯的语气说:“这全是你的错。”

“说不定这个世界存在都是我的错,克莱曼婷。”加兰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听上去带着点气人的愉快,“昨天那个任务害得你白跑一趟也肯定是我的错。”

他们的主管、科尔森先生咳了一声,打断了这两个人不着边际的斗嘴,他皱着眉头说:“莫德,可能真的是你的错:实际上,昨天晚上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从你抓到的那个人嘴里问出了点事情。”

“哈?”加兰说,发出了非常不讨人喜欢的懒洋洋的声音。“那不是一个锚帮的混混吗?”

她在昨天晚上离开那个血流成河的老屋的时候被人跟踪了,最开始她以为一定是一直隐藏在附近的锚帮的成员,所以也一直没有太在意。追踪跨国毒品走私案还勉强算是安全局的工作,但是收拾市里的黑帮这种事情交给警察就可以了,她本来以为安全局得把那个人走程序转交给警方来着。

“不是,”克莱曼婷抿着嘴唇点了点头,“那是一个向‘十字’查克买货的人,实际上,根据昨天那个人的供述,查克似乎打算把他之前定的那批货转手卖出去,全部卖给同一个买家。”

这就是加兰他们的小组这两个月在忙的案子:他们捣毁了一个走私新型致幻剂的庞大组织,“十字”查克和锚帮是那种致幻剂的大买主,纯属是顺藤摸瓜被查出来的。加兰假扮成送货人之后,很容易就把查克抓了一个现行。他们都觉得锚帮那些毒品全是卖给散户的,所有人昨天都还以为这个案子应该已经到此为止,然后他们今天坐在这里就应该开总结会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