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诸王都同她行过邪淫,地上的居民也都喝醉了她淫乱的酒。她手里拿满盛可憎之物和她淫污的金杯;我又看见这妇人痛饮了圣徒的血,和为耶稣殉道者的血。]
拉米雷斯听着外面的雨声,加兰站在他的身后,手搭在他的肩上。那串玫瑰念珠缠绕着她的手腕,十字架上面钉着圣尸,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彼时,他刚刚默念完晚祷的最后一个字。
——愿全能的主使我们圆满地结束这一天,恩赐我们一夜平安。
加兰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是鲜血和某种清洁剂的混合,所以说她手下的那帮人可能真的把漂白剂倒在了他的地板上,就让人没法做鲁米诺测试——虽然正常来说也不会有人跑进红衣主教的住在做鲁米诺测试。但本来也不应该有人把垂死的家伙扔在红衣主教家的地板上,凡事不都有例外吗?
“忙完了?”加兰问道。
拉米雷斯没回答他,他站起来,感觉到膝盖跪得微微发麻。他不再年轻了,他的身体也会时不时提醒他这一点。而莫德·加兰则不是的——她今年才刚刚二十三岁,很多跟她同龄的人才刚刚大学毕业。
拉米雷斯记得一些年之前,他对她说道:“等你长大之后会后悔的。”
“那么只能说您并不是那么了解我。”当时她回答。
他还不够了解吗?
“虽然我很想具体问问那个刚刚被你同事带走的人是怎么回事,毕竟他弄脏了我的地毯,但是我猜那是国家机密?”拉米雷斯问,一道闪电自窗外划过,他们听见雷声滚滚而来。
“某种程度上,是的。”加兰简单地耸耸肩膀,“我只能说,这档事目前还没完,或者我在事情完全解决之前不应该经常来,要不然您家地板上难免会躺更多的死人。”
拉米雷斯很想提醒她刚才被拖走的那位至少还没有死——不过算了,听加兰的意思,那位死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这样说来,时代早已经变了。梅瑟从西乃山上下来的时候,上帝在他面前立了不可杀人的约,而到了现在这个时代,神父们早就可以站在玻璃的另一边见证注射死刑了。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拉米雷斯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加兰看着他,简单地说:“我想跟您上床。”
//拉米雷斯会永远记得那一天。
另外一个下雨的夜晚,如同所有下雨的夜晚那样,寒凉、潮湿,他当时还是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的神父,距他成为整个教区的主教还有一年之久。他坐在忏悔室里面,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信徒再来。
但是他听见了脚步声,自雨幕中穿出,在门口略停——他能描摹出那样的场景,那个人把手指蘸进伫立在长椅最后一排的圣水钵里面,用沾着圣水的手指在胸前画一个十字——然后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间或有滴答声,是雨水沿着衣角滑下。
忏悔室是位于教堂大厅内部一侧的木屋,共有三个房间;两侧的房间是敞开式的,没有什么遮挡,神父就待在中间的那个密闭的房间里;房间之间用带有木格栏杆的窗户隔开,窗户上面挂着布帘,那些想要忏悔自己罪过的信徒就在两侧任一一个房间里,向神职人员们忏悔自己的罪过。
忏悔室上方有一个小灯——这是一个相当现代化的设计——灯亮着就说明有神父在。毕竟隔着那些窗帘和细密的木头网格,基本上也看不清楚对面的人。
拉米雷斯的手指就搭在厚实的绒布窗帘上,等着那个忏悔者进入隔壁房间之后就拉开窗帘——但是没有,实际上下一秒他所在的房间的门就被拉开了,一个人灵巧的挤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拉米雷斯猛地站起来,实际上这并不是个很宽敞的场所,他的膝弯硌着那把椅子,一侧的肩膀已经挨上了墙壁。他闻到了湿漉漉的、雨水的气息,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味道。莫德·加兰站在他的面前,黑发湿得打绺,一缕一缕黏在她大理石似的白得额头上面,拉米雷斯一低头就可以亲到那片皮肤。
实际上忏悔室内很昏暗,因为赦免总发生在这样隐秘的、狭窄安全的场所之中。他眨了眨眼睛,足以看清楚对方:穿着全套的军装,簇新的、料子浆得英挺,肩膀上面是雨水晕开的一片片深色花纹。那个女孩的眼睛是一种浅淡的灰色,浅到令她的瞳孔黑而突兀得吓人。可能是因为寒冷的雨水或是别的什么,她的嘴唇没有什么血色,从这双嘴唇里发出的声音也又轻又苍白。
“您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加兰轻轻地说道,她的嘴角凝固着一丝笑,如同她面对拉米雷斯的任何一分钟,这种笑容在她十六岁之前向来让拉米雷斯心尖酥软,但是现下却让他后背的寒毛的立了起来。
是的,拉米雷斯知道——早些日子,秋季的第一天,加兰年满十八岁了,拉米雷斯知道这孩子的兴趣不在读书上,因而她应征入伍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出乎意料的选择。
所以现在应该是她能留在菲尔格兰特的最后一天,拉米雷斯本应该计算着这样的日子的,最近的那个陆军训练基地离这个城市也十分遥远,而看着这女孩身上那套军装,拉米雷斯总想到些模糊的场景——在更多年之前,在加兰从她的第三个或者第四个寄养家庭里逃掉,半夜去敲他的门的那些晚上,他筋疲力尽地试图从冰箱里搜刮出什么能填饱小孩旺盛的胃口的东西,客厅里面的灯黑着,这女孩团在他家的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演着二战纪录片,年轻的、憧憬的士兵们乘上火车准备去往港口,那些年轻人从狭窄的窗户探出身去,送别他们的女孩就在站台上面奔跑,想要给他们一个吻。
如果——如果加兰十六岁时候的一切的不曾发生,如果对方没有把他们的关系置于这样尴尬的境地,那他肯定也在这女孩参军之后去给她送别,这个时代已经没有那样的战争,但是思念和诸如此类的东西都不会改变……本应该如此。
而不是现在,加兰灵巧地钻进忏悔室里面,无声地带上了门。她的眼睛亮得像是捕猎的狼,可悲地昭示着她早已长大。
“莫蒂……”他疲惫地开口。
“您甚至不打算再见我一面,虽然谁都不知道以后具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加兰眨了眨眼睛,说,她的声音又低又轻柔,适合莎士比亚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天啊,他们当然是在现代社会,为什么应征入伍能被她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如果留下什么遗憾的话——”
“我认为不会,”拉米雷斯强硬地打断道,“你能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