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千坐在椅子上,而江白月坐在床尾。
桌面上亮着一盏烛台,勉强驱散了木屋内的昏暗,这是江白月指引释千从角落工具箱中找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张规则纸上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只有通过执行任务,或者有巴士票的人死掉才能离开这里?”释千捏着那只玩偶小熊的掌心说,看起来就像是个误入场域的学生。
“是真的,但并不完全。”江白月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那只小熊上,她犹疑片刻,再次开口,“我想你需要知道,夜晚的任务是杀人。”
“杀人?”
释千做出相对应的反应,担忧起自己来:“随便杀吗……那岂不是,看起来越弱小的……”
“不算是随便杀。”江白月隔空指了指那张纸,面上疲态更甚,“那上面会做出指定的。比如,一般情况下会说,请完成任务:杀死张三、李四,以及除此之外的其它三个人。指定的和非指定的人数不定,会根据个人能力分配,有的人会被要求杀一个,但有的人却会被要求杀数十人。”
“那……”释千顺着说,显得因恐惧而小心翼翼,“白天的‘直系死亡证明’是不是代表,得……亲手杀死……”
“你猜的没错。”江白月点头,微微叹了口气,“A在晚上杀死他人获得了巴士票,在白天被B杀死,而B获得的巴士票只能第二天才奏效,可B的名字当晚就会出现在C的任务名单上。这才是这个村庄的真正规则。”
江白月所说和[食人者]叙述一致,没有欺瞒。这大概是[菟丝花]携带的[知无不言]的效果,但江白月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这些话违背心智。
可公开潜在的规则,对这种含有互相残杀性质的原住民并不有利。
释千的态度稍有松动,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些事情你迟早会知道,与其让你通过见到事实的方式知道,不如直接告诉你,让你早有些防范。”江白月说道,随后又看向释千,“我想知道你的触发方式,这或许对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有帮助。”
“我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我还在家里呢。”释千摇头,看了眼自己的赤足和睡衣,“我实在不清楚我能因为什么来到这个鬼地方……”
江白月垂下目光,再次微不可察地叹息。她似乎十分疲惫,整个人都隐隐带着忧郁的意味,但
同释千说话时,语气语调却仍带着坚毅的意味。
“这个村庄近一年没有来过新人了,当年那只异种伤得很重,但看样子它应该是开始复苏了。”江白月说,“这个村庄的容量是400人,现在目前稳定在119人,加上你达到120人。但恐怕你的到来只是一个开端,它在试验自己的场域是否还能运行,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到来。”
的确会有大批人到来,只不过都是“玩家”。
释千佯作下意识抱紧怀中的毛绒玩具,更显无害,但却敏锐地点出矛盾所在:“可是,既然这个离开这个村庄的唯一办法是杀戮,人数为什么又会稳定下来呢?大家难道不想离开吗?”
“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死在我眼前。”或许是在[知无不言]的作用下,江白月下意识说出口,停顿片刻,又轻声补充道,近乎自言自语,“尽力,我尽力。”
释千的手指落在毛绒熊的口水巾上,上面缝制的名字滑过她的指腹。
有江白月在,这个地方似乎并不适合成为“战场”,要不想办法先把江白月丢出去?
“这个村庄有很多潜规则,比如除了夜晚执行任务的人,所有工具都不能携带离开房间。”江白月看了一眼工具箱,顺着[知无不言]造成的开口继续说,“比如,如果不携带工具、不去景区,夜晚就可以留在房间外。他们都是普通人,我的能力足以控制他们,所以我可以当那个守夜者。夜晚平安度过,白天自然也没有杀人的必要。”
“可是这样所有人无法离开这里了。”释千说。
“……”
江白月沉寂片刻,开口:“我在试验一条新的出路。”
“这件事不该和你说的,但是可能因为……明明有那么多空房间,你却出现在这里。”
江白月的目光再次看向小熊,隐性人格[菟丝花]的并不会产生任何异常能力波动,所以江白月并未怀疑自己的叙事失控是因为受到异常能力影响。
“根据桥上密文的解读成果。如果这个村庄里的人在某一瞬间变得足够少,场域内就会产生两条裂缝。”江白月说,避开了杀戮、死亡之类的词汇,“一条裂缝是因为‘能量’会大幅减少,不足以支撑场域运行。所谓场域,就是这个村子。另一条裂缝是因为[食人者]会进入村庄探查情况,排除造成动乱的危险分子。这个[食人者],你可以当成是这个村庄的主人。”
“意思是……”释千稍和江白月拉开了一点距离,“如果杀死村庄内的大部分人就能离开了。别人做不到,但……你刚才说你是异能者,你可以办到。”
江白月笑了一下。
“是可以办到,但他们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我的失职,我不能再为了自己离开而剥夺他们的性命。”她的回答很是官方,“所以我说我想尝试一条新的出路。”
随后她说:“能量减少会引起裂缝,密文给出的原因是人数急速减少。那么更深层次的原因,应该是‘人’带来的某种服务场域的‘养料’。”
释千点点头。
江白月的确走在正确的真相之路上。
“养料是?”
养料就是负面情绪,而极端的负面情绪通常会在战争、暴力与杀戮中被激发。
“人与人之间的杀戮。”
但江白月的推理只止于这一层,但对于一个没有“副本介绍”的人来说,能推导到这一步已经属实难得。
江白月补充道,语气坚定:“制止一切杀戮,停止养料供应。虽然没有密文给出的方法有效,但我认为迟早有一天也会产生裂缝。如今[食人者]再次吸纳新的人入内,说明它已经复苏,这是坏事,也是好事,说不定它会发现自己吞吃再多的人也无法获得养料,前来探查,而我将抓住这个机会杀死它,让这个村庄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中。”
释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但是好像没有结果?”释千以悲观者的姿态发问,尝试引导江白月。
自然不会有结果。
普通人被无望地囚禁在这里,唯一能离开这里的方法又被一个“统领者”阻断,负面情绪只会与日俱增。过去了足足一年时间,江白月不可能没质疑过自己的猜测。
可眼前的江白月却全然没意识到这一点似的。
她在[知无不言]作用下说的必然是实话,但释千对此依旧存疑。
“因为断断续续还有杀人案在发生。”江白月给出合理的解释,“我总需要休息,而在我坚持不住不得不去休息时,他们总会想方设法地去执行规则纸下达的任务。……他们似乎把我当成这个场域里的另一个BOSS了,阻碍他们离开的BOSS。”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不禁苦笑。
“我得想想办法,让零死亡时间保持得更久一些。”她的语气最终归于无力的疲惫。
释千没法做出评判。
从江白月的角度上来看,她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她身为异常管理局的局长,职责就是保护民众免受异种之灾,所以她会想方设法地让这些人免于死亡。
但她却因为自己的想法,“强迫”数百人走她脑海中的那条路,还是条错路。
或许正是因为她不容置疑的强制行为,反倒让那些人生出了反弹的心思,陷入更深的压抑与负面情绪中。
“……或许可以吧。”释千只是这样说道,了解了[食人者]场域内的现状,她站起身,将话题引开,“我想出去看看这个村庄,可以吗?或许我作为新人,有新视角,能发现别的出口呢……”
江白月稍有些迟疑:“外面……有尸体,很多尸体。”
释千先是下意识坐回椅子上,但在几秒后还是再次站起身,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笑来:“没事,迟早要出去的。”
“……好,那我带你出去逛逛。”
江白月也随之起身,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那毛绒熊上,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你还在念高中吧?”
“是,刚毕业。”释千熄灭了那盏灯。
“刚毕业啊……外面果然已经过了一年。”江白月走向房门,再回头时,目光落点还是那只毛绒熊,“升学的事都办好了吗?”
“没准备升学了。”释千尴尬一笑,“成绩不理想,贷款一直签不到好的。”
“……”
江白月的手落在门把手上,又收了回来,在规则纸的背面写下一行地址:“如果你能出去,可以去这里找一个叫冀飞羽的人,就说你是我介绍来的,让她用我留下的资产供你上学。”
释千:“……”
江白月和冀飞羽、危霞是什么劝学联盟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供一面之缘的人上学。
“不用……”
释千尝试婉拒。
“你出现在这个房间内,又借用了梦忱的名字,这说明你们很有缘。”江白月笑着说,话语间却隐约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就当替她去上学了。”
释千推脱不掉,但转而她蓦地意识到这句话暗含的台词。
——江白月似乎不认为自己能够离开这里,这和她追求的“新的出路”是具有矛盾的。
“我们都能离开这里的。”释千话到嘴边,转为一句,“到时候如果您还愿意供我,我会替梦忱去上学的。”
江白月伸手拉开房门,门外的光亮倾泻入内。她只说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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