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尖叫吸引注意力的释千看向展览深处，储慧心气喘吁吁、连磕带绊地奔跑着，她的脸上是极端的惊恐、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着她一般。
难道刚才的事情还没完？
释千皱眉将枪上膛，又确定了刀鞘的开启状态，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观察天赋和“万物如我”技能的叠加使释千的视觉异常混乱，眼睛也有些胀痛，她索性将视觉图层稳定在“万物如我”的非生物抽象图层。
在极简的视觉下，释千终于看到了让储慧心惊恐的源头。
——已经完全被异常能量污染的汪钊。
他此时的躯体已经彻底人形解体，躯壳仿佛像个无底的黑洞，各种积分的彩图卡片不断喷涌而出。
“汪钊出事了！快、我们快回旅馆……”察觉到释千的目光，储慧心大喊。
满脸泪痕，声音破音。
以她对储慧心简单的了解来看，不像是演的。
但是……回旅馆？
释千“观察”到旅馆内的三人仍旧像是一无所察……看样子，这扇门虽然极易被推开，但是却有着异常良好的隔音效果。
同时这也证明她刚才看到的扭曲、震动很有可能都属于[狂欢画匠]的精神感知。
感受迎面传来的、越来越有压迫力的异常能力波动，释千不由得叹了口气。
——自己本来是打算不用武力、尝试一下解密破关的，事到如今这个梦想只能破碎了。
到底是哪个步骤出问题了？
总之她这次完全是按照规则办事的，怪不到她身上了。
“砰——！”
释千抬手给了汪钊的眉心一枪。
“啊！”精神紧绷的储慧心被爆响的枪声吓得一踉跄，抱着头跌倒在地，这一跌倒仿佛将她全部勇气彻底击破，软着腿在地上嚎哭出声，呜咽着不知所云。
而受到子弹冲击，汪钊整个人向后倒去。
可是他的腿还在向前挪动着，双臂也如丧尸般无力地向前抓取着什么。
难道没用？
“安静。”
控制视觉已经让释千头疼，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安抚因为极度恐惧而不停抽泣的储慧心。
储慧心瞬间哑声，只余下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似乎有点凶了……？
但考虑到自己是个有素质的玩家，释千决定礼貌地使用敬语以亡羊补牢。
——“请呆在这别动，否则下一枪就在您脑袋上了。”
这下储慧心连抖都不敢抖了。
释千话说出口就觉得不对了，但……好吧，起码储慧心真的冷静下来了。
“发生了什么？”释千没再废话。
“汪钊一直在往深处走，然后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可他出事的那个深度我们之前也到达过，这次怎么……”储慧心说到一半，忽然捂住自己的嘴，急忙找补，“我的意思是……”
“嗯。”释千打断，“以前抵达过的深度，刚才却突然变异了？”
释千怀疑是刚才突发事件的缘故。
——她看似击退了那来自神秘深处的巨大能量，但余波也干涉到环绕在展廊外侧的各种异常能量的波动。
它们落荒而逃、见缝插针。
而如果汪钊当时正好在交易，那时候通往深层世界的窗口正好打开着……
释千：“……”
这个汪钊，运气属实是太差。
不过释千觉得论运气不好，还得是自己更胜一筹。
现在，如何把这个副本掰回正轨成为她现在最重要的事。
既然枪击对现在的汪钊没用，那她就没必要浪费子弹。释千将枪收回包侧，又反手拿出一把匕首，往前走了两步，挡在浑身发软无法移动的储慧心身前。
她浑身紧绷，强硬地与汪钊对视。
然而脑袋被完全击碎的汪钊并没有像她想象得那样被她的攻击激怒，反而步伐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他无力地往后倒去。
“救、救我……我、没有……”
尽管身体已经倾斜到一个极限的角度，他的眼眶却还是直直盯着释千。
其中没有眼泪、更没有眼珠。
“啪”的一声轻响。
他如一滩被搅碎的肉渣，在地上散作一团人形，生命气息彻底停止。而随着肉渣的慢慢摊平，那些彩图卡片如同喷泉一般向外喷射，仿佛一场狂欢。
展廊再次开始闪动，这一次不是她的视觉限定，因为她身后的储慧心显然也受到了惊吓，强忍着哭腔的呼吸声变得更加明显。
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的屏幕都在闪烁着交易进行时的蓝光。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
“交易成功！交易成功！交易成功！”
两秒后，屏幕再次暗下去，世界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画上休止符。
绝对的寂静像是危机四伏。
就像日出前的天色最为黑暗。
释千攥着手里的匕首，精神紧绷，以防展廊外侧再次受到袭击。
她的视线探得很远很远，她的思维与在深空中游弋的各类异种擦肩而过，她的精神直直冲向那神秘的、闪着蓝金色光芒的无限远存在。
上次害她S032重伤、她莫名其妙死掉的异种是否就来自那里？
她稍微有一点记仇。
释千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从酸胀变得刺痛，那份刺痛又从眼睛传递到大脑，她深刻感觉到自己大脑内的神经在疯狂颤栗。
已经到极限了？
理智告诉释千必须要放弃，但她的内心却有些遗憾，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接近那团无名空间。进或者退，只在一念之间。
“你……你流血了……”
储慧心颤抖的声音朦胧响起，释千甚至一时间没能分辨出来声音的方向来源。
“你、你流了好多血，没关系吧？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储慧心的声音继续传来，逐渐清晰。
……流血？
看样子的确是到达极限了，释千立刻闭上眼睛，将像是黏在深层世界的视线一点点抽回，大脑内神经的疯狂躁动渐渐安定下来，呼吸也慢慢变得稳定可控。
【您解锁了成就！濒死体验（地狱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注：达到濒死状态却未真正抵达死亡。（人格碎片+5）】
系统提示冷不丁地弹出。
释千：……啊？
她人还在这好好的，怎么就濒死体验了？
她摸了摸脸，触感有些湿。
睁眼一看，才发现手指上全是湿漉漉的红，顺着湿漉的触感在脸上抚摸，她才发现自己的眼、鼻、耳都不断往外流出鲜血。
不过，这点出血量不至于濒死吧？！
释千想着又查看了一下人格栏。
人格切换的状态是正常的，但如果是濒死状态，理论上应该无法切换人格。
半秒后，系统弹出提示：【稍等，需要重新核算，基于您刚才[行为]的判定结果的确是会因为[精神污染过载]而达到濒死状态，但实际上您的[精神污染值]却并没有产生变化。这里属于判定逻辑或者污染值判定方面的BUG，正在努力修复中……】
释千：【……那么多BUG不修复，就逮着给我的奖励修复是吧。】
【非常抱歉影响您的游戏体验。】这一次系统却完全没有狡辩的意思，【系统会尽快修复BUG，并为您提供补偿。】
释千没再搭理系统，而是看着自己手指上的血液若有所思。
“你……你用这个擦擦吧。”储慧心的声音再次响起。
释千一偏头，看到她递过来一张手帕纸，储慧心的颤抖传递到纸上。
“不用，谢谢。”释千婉拒那张纸，转身看向已经站起身的储慧心。对方的脸上爬满了恐惧与试探，浑身紧绷，仿佛下一秒就会落荒而逃。
她在害怕她也会像汪钊一样变异。
“你不怕我是怪物？”释千随口一问。
“……”储慧心沉默片刻，回答，“反正我现在也跑不动了，就忽然觉得没什么好逃的了。……或许一切都是骗人的，等到某个极限，我们都得像汪钊一样死在这道展廊里。”
她的声音已经不再颤抖，反而有些无力挣扎的释然感。
储慧心捂住脸、声音痛苦：“那三个人说的全是谎话，什么经理……都是假的。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人，只不过早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就已经定好了规则，上一轮的我，就和现在的你一样被蒙在鼓里欺骗。”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啜泣了：“我只想给我的孩子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她还那么小，连话都不会说，但医药费实在太贵了，我才会被诓骗、听信可以改变命运的展廊的谎言。我不想害人、也不想骗人，可我没办法……他们说得对，人类不是野蛮的群体，要在规矩下才能得到群体利益最大化的，只要遵守规则，迟早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可是、”
她满脸泪水地抬起头，然后表情蓦地僵住：“你……您在干什么？”
只见眼前的少女一改之前的紧绷应战，反而像是完全放松一般，盯着自己沾满血液的手指，随后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低笑。
“嗯，这些量应该恰好够了吧。”
储慧心：“……？！”
又、又疯了？
只见那名为“扶筠”的少女神色染上迷幻的错乱感，抬手欲在虚空绘制，像醉酒的诗仙，又像药物过量的赌徒，指尖仿佛凝起血珠，躯体却蓦地一顿，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储慧心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恰好和“扶筠”目光相接。
那是满目血腥、却又流转着诡异金色的一瞥，锐利的视线仿佛穿透她的大脑，足以攫取她的思维。
储慧心浑身僵住，不敢再动一下。
但只是短短一瞬，那种窒息的恐惧感便烟消云散，少女轻叹一口气，从画夹里慢吞吞抽出一张画纸。下一秒，那沾着血液的手指落在纸上，拖拽出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血迹。
仿佛幻觉，那些血迹也像有生命般开始流动、闪着不属于普通世界的诡异光泽。
她是……在作画？
储慧心战战兢兢地看向那幅画……
她努力了，但看不懂。
“……”储慧心的话卡在喉咙，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哭诉还是做什么。
几秒后，沉迷其中的少女终于长舒一口气，举起那副以血绘制的画作。
她说：“不能浪费了，刚刚好。”
然后一顿，看向储慧心：“对了……你刚才说什么规矩？不好意思，没听清。”
空气里的气压骤然恢复正常。
释千是真没听清，只听到储慧心在耳边絮絮叨叨。但她当时怕血干了，也没分出神去认真听，连忙调出技能[纸上得来]进行绘制。
幸运的是，流出的血刚刚好10ml的用量。
【叮！[狂欢画匠]（基础）人格匹配度+3（80%）】
【正在为您生成画作技能……】
【[画作技-死亡回放]可以储存某个生物的死亡记忆，并移植给另一个生物。记忆时长10s，储存次数0/1；释放次数0/1】
听到系统提示的释千有些意料之外。
——这次居然一发即中了？
虽然只有十秒，但是完全够用了。
释千立刻使用[死亡回放]收集了汪钊的死亡记忆。
只可惜当着别人的面、释千不想做无实物表演，所以选择在实体纸面上作画，画作虽然占有1/10的名额，但却无法被收纳进精神空间。
她将这幅画塞回画夹，再次看向还没缓过神的储慧心：“我好像听到什么遵守规则才能利益最大化之类的？”
储慧心被她盯得有些无措，于是断断续续又将她刚才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没有情绪的干扰，她的逻辑清晰多了，补充道：“我刚进入苹果旅馆时，当时旅馆里的经理是穆、余、薛三人，穆经理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他已经离开旅馆了。而彭经理则与我和汪钊是'客人'，我被汪钊和彭经理鼓动着兑换了不少……东西。”
提及此，她的声音又开始哽咽，深呼吸了几下后才继续说道：“直到最后我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经理！这个旅馆凑够六个人才会开启展廊，而在展廊开启的3h后，往房间内存入最多分值的人才有资格离开！……也就是那个拿走最多积分的穆经理！而我当时甚至根本不知道房间的存在。”
释千：“嗯？”
“穆、余、薛、彭这四个人是一伙的？”她问。
“不知道。”储慧心摇头，“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旅馆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因此来往旅馆内部的人提出了一套规则：假如按照进入旅馆的先后顺序进行排序，那么最先进入旅馆的三位住客可以不用再进入展廊内，靠分配最后进来的住客的藏品，让最先进来的住客先走。以此形成循环，这样大家就可以不用恶性竞争，并且迟早有一天都能离开这间旅馆。”
被压迫的人成为压迫者，第四、五个进来的人就会刻意引导第六个人进行兑换。
但是……
释千：“这种规则运行的前提，必须得有一个能压制住所有人遵守规则的绝对力量吧？”
都是被欲望驱使来到这间旅馆的人，她不觉得所有人都会乖乖遵守规则。
储慧心瞬间哑然：“是……是吗？”
释千：“当然。”
假如旅馆里的六个人都互不认识，那么这套看似合理的规则就完全无法运行下去，必然会有人想要反抗前三位。——毕竟，在没有权力监督和道德制约的情况下，排队总是不如插队好。
“除非……”
释千摸摸下巴，看向储慧心：“彭经理在成为经理之前，和那三位经理熟
吗？”
储慧心略作回忆：“熟的吧，毕竟他们比我要早一轮认识。”
“但是汪钊和这三位经理看起来不是很熟啊。”释千说，“余经理在气场上明显压制着彭、薛两个经理，而这两个经理对此并没有反抗的意思，这是不是说明……在这莫须有的排序之外，他们之间还有一些别的关系？”
储慧心一愣，摇头：“我……不知道。”
“那就验证一下吧。”
假如穆、余、薛、彭这四个所谓的经理之间真的存在别的关系，她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这个副本被某个“组织”当作刷活动经费的工具。
毕竟余经理口袋里还藏着枪。她之前已经查过了，在旧M279星时代，虽然枪支合法，但获得持枪证也并不简单。
起码个体是很难拿到的。
“验证……？”储慧心不知所措。
“我等会先回旅馆内，你过个几分钟看情况再进去。”释千看了一眼地上的积分卡，“汪钊的死固然令我们遗憾，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我会留下足够你在下一轮离开的积分卡片，但是。”
释千微微一笑：“不要乱说话，不然……”
她的手指在枪上点了点。
无语多言。
“好、好的，绝对不会。”储慧心连忙答应。
释千则终于有空看向身边的屏幕，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您使用[心脏]买下了[矢车菊的低语]，谢谢惠顾！”
往前走。
……
“您使用[你的1/2智慧]买下了[河边吟唱的女人]，谢谢惠顾！”
再往前走。
……
“您使用[你儿子的1/2寿命]买下了[月色青青乐谱残章]，谢谢惠顾！”
继续往前走。
……
“您使用[你妻子对你的爱]买下了[萨姆森的手稿]，谢谢惠顾！”
……
一路走过来，几乎所有屏幕上都是交易完成的状态，只剩下少数靠前的藏品、以及标注了“香舒国遗产”的物品处于未交易的状态。
汪钊的器官、四肢、智慧、知识……甚至他所有亲人的能兑换的东西，全部被交易了出去。
这显然不会是他的主动为之，而是这些由残念凝聚的异种“分食”了汪钊的全部。
如今，连那维系人形的血肉也彻底消失，化作一张张1积分的卡片。
这个世界上仿佛从未存在过汪钊此人。
无尽的展廊寂然无声。
这条展廊走到尽头会是什么？
释千“看”不到。
但联想到濒死成就和汪钊的惨状，她也并没打算继续向前。
她将所有“香舒国遗产”的藏品兑换到手，又收集起散落在地的卡片，推开了那扇与旅馆相通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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