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窈明里暗里质疑过崔循当先生的能力, 一度腹诽,认为他教书像是念经,无趣到令人昏昏欲睡。
但哪怕是看他最不顺眼的时候, 也心知肚明, 崔循是极有能耐的人。
无论是早前那些繁琐至极的礼仪章程, 还是如今盘根错节的朝局势力,在他这里都算不得什么麻烦。
条分缕析, 抽丝剥茧。
轻描淡写间便能梳理得井井有条。
萧窈以为自己极了解崔循, 而今听得越多, 才知道从前不过管中窥豹。
崔循能有今日地位, 并不单单因他出身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 更因他聪敏、坚忍、果决, 乃至于冷漠无情。
哪怕相处之时, 崔循有意无意遮掩, 不欲令她窥见这一面。但各人性情如何,总会在行事的决断之中有所体现, 接触得愈频繁、愈深入,便愈发难以掩饰。
这日,萧窈陪陆氏出门赴宴。
她从前还能由着性子,只同与自己投缘的人说说话,若是不耐烦了, 便寻个由头告辞。眼下要考虑得便多了, 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都得坐在那里同各位夫人、娘子们闲聊客套。
半日下来, 脸都快笑僵了。
以至于晚间困乏, 同崔循闲谈起前两日看的史书,品评人物时便不曾多留心, 脱口而出反驳道:“只以成败论英雄,未免狭隘。你这话虽没错,却也太过倨傲……”
崔循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修长的手指按着书页,鸦羽似的眼睫悄无声息抬起。
他虽不曾开口,但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萧窈犹如被泼了盆冷水,立时清醒过来,原本倚着书案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坐直了些。
一室寂静,唯有灯花爆开的细微声响。
崔循收回视线,扫了眼烛火旁盘桓的小蛾,淡淡道:“你说得不错。”
萧窈噎了下。
时下风气虽推崇清谈论玄,但崔循自入朝为官伊始,几乎再不出席此等场合。萧窈从前听人闲话此事,只当是因他不喜热闹,这些时日才渐渐回过味来,是他不屑多费口舌。
这世上绝大多数,在他眼中恐怕都是不可理喻的蠢人。
萧窈深吸口气,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此事注定是争辩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归根结底,她与崔循的性情不同,观念亦不同,说得越多暴露的也就越多。
而今是她有求于崔循。
撒娇卖乖,才哄得着崔循松口教她,若真是为此争吵起来,今后要如何呢?
白日应酬交际的困乏复又涌上心头。萧窈只觉疲倦,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起身离了书房。
这些时日下来,婢女们早就习惯两人一同从前头书房回来。
青禾正在廊下闲坐打盹。晃了晃神,这才意识到只自家公主一人,觑着萧窈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萧窈信手抽了绾发的玉簪递与她,打发道,“我要睡了。”
于萧窈而言,这些时日并不清闲。
因担着崔氏主母的名头,许多事情便合该从她手中过。且不说与旁的人家往来交际事宜,只这些时日陆续所见的崔氏族中亲眷,乃至各处管事的仆役,就足够她晕头转向的了。
那些人自然不敢造次,却也有心思活络的,会想着试试她的深浅,看看是否是个好糊弄、好拿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