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磷光因为距离大气层过近,纷纷跌向地表,然后在坠落过程中迅速燃烧分解。
安贡底层沉淀了十数个大循环的淤泥与血浆,被星球内核所涌出的岩浆所吞没,将一切沉疴全数冲刷殆尽。
每一簇火光都像一点熔化的金屑,在黑暗到来前的暮色中,闪烁着明亮且猛烈的光。
这是这颗行星漫长的一生中,最后一场日落。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类会认为痛苦是有意义的吗?”
格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或者说正处于一种思维活跃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状态。
因为面前的光景是光怪陆离且驳杂的,远处细细风化的遗迹与头颅带着鲜艳色彩,然而当他仔细看去,一切又恍然变成了安全温暖的室内。
是他们位于能源星的巢穴。
也是雄虫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小小的家。
他意识到这是属于过去的场景,发生在很久很久前的某个夜晚。
白色的虫蜷缩在伴侣身边,对方的手温柔地抚摸他,抚摸那双垂落的翅翼和失去力气的鳞尾。
当他们对话,萨克帝往往会认真地倾听各种各样的问题,并在仔细思考之后给予回答,无论雄虫的思路有多么稀奇古怪天马行空。
“我很想回答是无意义的,因为在我看来,痛苦在大多数时候除了带给当事人艰辛与磨难之外,并不会有任何额外作用。”
金棕色的眼眸低垂,收敛了凶狠气息的核心种以手指梳理着对方白色的发丝:“它既没有附加值,也不会带来普世意义上的积极能量。”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它毫无价值。痛苦就是痛苦,不值得被美化歌颂。只有闲得发慌的宫廷诗人才会以优美的意象高声赞美战争、饥荒与死亡。”
“但你现在不这么认为了吗?”
格拉听见过去的自己在小声发问,重复他曾经述之于口的疑惑。他能在梦境中感受到触碰,萨克帝的手指有力而粗糙,带来细微的摩挲感,让他连尾巴根都为之瑟缩。
“没有人可以确保自己过去、眼下,以及未来,时时刻刻都以正确的方向行进。我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推翻自己的认知,并因为更多地接触到这世界的一部分从而引发新的思考,正如生命对于年轻时的我和现在我来说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那样。”
笑着捏了捏雄虫的脸颊,核心种的声音很温和,漆黑的长尾缠在伴侣的腰上,令对方贴近。
“当我慢慢学着停下脚步、不再追着战争猛跑,我开始意识到,痛苦在很多时候将‘不得不’承担起相应的意义。”
雄虫因为伴侣的微微覆盖上来的重量而颤抖。
他紧紧地搂住对方的肩膀,感受到萨克帝比平时略高一些的体温。雌虫的信息素往往带着铁锈与火石的味道,让不明就里的虫为此惧怕。但格拉很喜欢对方的气息,他不再将这一气味同战场做联系,而是想象成燃烧的橡木。
就像一个温暖厚重、带着金属栅栏的壁炉,嗅上去有一些轻微的烟与炭火的感觉,让他体会到安全和快乐。
“所以意义是什么呢?”
从很久前就开始大量思考的雄虫急于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他许多次试图为自己、为其他雄性所遭受的一切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总是很难找到一个逻辑自洽的解答。
“我所经历的一切,只能让痛苦对于我个人而言拥有独特的含义。”
核心种捏一捏哒哒摆动的小尾钩,尽量用一种温和又易于理解的方式同伴侣交谈。
“我曾以为自己感受到的一切挫伤困顿,全部源于现实和欲望的不匹配。所以只要顺从对于力量和权力的渴求,便能够轻松地化解那些令我感到不愉快的部分。”
“但后来我理解到,挫败也同样会来自于约束、来自于权力到权利的让渡,来自于为了其它个体的自由而放弃部分自我主义定义下的自由。”
“每个人都不得不为了一些利己主义之外的事物,主动承担起令他们感到不悦的负面情绪。”
仿佛先一步探知到雄虫未曾提出的疑问,漆黑的雌虫抱着身量超过自己下颌一些的格拉,慢慢地摸摸那颗拱来拱去的头。
当他们刚刚相遇时,核心种经常漫不经心地摸小猫崽子似地Rua对方,现在同一个动作却变得温柔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