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前, 他们租下了巷里的第三户院落, 是个两进的小院子,院中有一株挺高的桃花树,探出高墙, 屋外便是市井茶酒肆,闹中取静。
他们并未采买太多东西,听闻, 搬来那日, 在清晨的雾霭中, 书生牵着一匹马, 马背上驮着些许细软,他年轻漂亮的妻子怀抱着一个包袱,正俯身欢快地对他说些什么。
书生闻言便回身,哪怕看着清冷话不多,他也是温柔地应着。
在刚搬来的几日里,书生似乎时常不在家,大抵是出门谋活计了, 毕竟这院落要租下还是需要不少钱财。
而妻子就等在门扉边,一边穿针走线替他缝衣服,一边掌着灯,等着他回家。他漂亮又贤惠,面对清贫的生活也很少抱怨。
每每见到夫君回来后,巷子里刚出现人影,他就会眼睛一亮,像小鸟一样扑上去,笑着挽住他的手,问他些今日的趣事。
小夫妻搬来后,总是关起门过日子,与街坊邻居并不相熟。
他们偶尔能听到院墙内传来的琴音,门没关好时,还能见到漂亮夫人在夫君弹琴时跳舞,或许是执着一支细柳,又或是脚步颇有韵律,让人见之难忘。
打更人夜间路过时,门墙里又总有些熹微的暖光。偶然传出些暧昧的动静,邻居皆会心一笑,“少年夫妻嘛,感情好是正常的”,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也有人猜测他们的来历。
“本以为是与人私奔的大小姐,这通身的气派,穿的再朴素也挡不住咧。”
“这百灵鸟一样的谢夫人也太贤惠了些,不但会做饭缝衣纳鞋底,还会做些生活用具装饰屋子糊对联,这是什么仙女老婆,话本子里走出来的?”
一时间,青竹巷附近路过的人多了几倍,多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见漂亮夫人倚着门纳鞋底,神态温柔,他们都面红耳赤着偷瞧,心里却嫉妒到变形:“这穷书生除了长的清俊些,性子孤傲,也不见有半点功名,正经营生也没有,怎么就娶到了这么一个漂亮老婆?”
“我们还有些把子力气,提出想去帮夫人修屋子,谢夫人却说自己会修。”男人们的嫉妒心不讲道理,“这混账书生是吃软饭的么,看着手不能挑,肩不能扛,居然让漂亮老婆修屋子做杂活。”
“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一定藏在屋子里,不给别人看。”
“就是,也没见这小谢书生务正业,连个营生都没听说。还心大的不行,自个出门,把夫人一个人丢家里等他。这么年轻美貌的小妻子,咱们这儿又乱,谢夫人被什么地痞流氓爬了窗户,受了欺负怎么办?”
“看那书生身子骨柔柔弱弱,除了清俊点,会读书识字……也没什么优点。总之,真要遇事儿了,这对儿小夫妻恐怕保不住对方吧。”
“唉,这云端城啊,可是大得很呢。”有老人叹息。
夜深人静,暮春清寒,巷中的各家也寂静了。
消息最灵通就在市井,殷无极前几日做戏时,把附近的情况打探清楚了。
他将门扉阖上,看向一袭素色白衣的谢衍,笑道,“听见他们的议论没?压根没避着您,您再不表现表现,在邻里口中,就快要成了靠夫人养的小白脸儿了。”
谢衍方才净手,把从云端城北带的一扎点心放下,看着斜倚着院墙的“谢夫人”,淡淡道:“别崖体会了一下市井生活,感觉如何?”
“比起几百年前,确实是进步了不少。”
想要体会如今的仙门面貌,由谢衍带着走马观花是不行的,殷无极溜达到庭院里,打开石桌上油纸包着的点心,挑了一个桃花糕出来吃了,舔净指尖的糖粉。
“大抵是在仙门城池,凡人与修真者混居。如今的俗世,对于一些事情的态度比数百年前开放许多。”
“比如?”谢衍坐到他身侧,握住他沾着糖粉的手,用布巾替他擦净指尖。
“在婚俗方面,虽然有人猜我是与您私奔的大小姐,却没人再喊打喊杀,满嘴宗族,说些什么不守妇道的闲话了。又比如,妇人的衣着风格比起当年多彩了不少,不再千篇一律。又或是盲婚哑嫁在市井中已经基本消失了,时人更追逐自由恋爱,相看后也可以相处一阵,若是不成,一拍两散,也不会影响到名声……”
“而且,士农工商之间,已经不再有高贵与低贱的明确分界线。哪怕儒道入世后,士人之风斐然,引人追捧,却不唯一,并不会完全压制其他阶层……怎么做到的?”
殷无极懒洋洋地伸直了腿,见谢衍姿态沉静,如同琼花照水,又挑起眉梢,道,“这些年来,您到底做了怎样的改革?这可不是向来保守的中洲风格。”
“儒道入世,如今俗世王朝的治世思想背后,亦有我儒门的影子。当然,典籍里对时代进步无益的东西,历经数次编修后,已经退出了当前俗世通行的版本。”他说的轻描淡写,“移风易俗,自然也可以推行起来了。”
“干涉王朝更迭?天道不找你麻烦?”殷无极支着侧脸,本应深黑的眼眸,此时却藏不住眼底的流火,他笑道,“否认往圣先贤,儒道内部未有异议?”
在灯下看美人,帝尊笑意盈盈的模样,比盛开的桃夭还要热烈。可他表面的甜意背后,却句句是犀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