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渊南域潮湿多雨,近几日却少有放晴之时,连雨也成了亡魂的哀哭。
待到杀戮告一段落,天上降下细雨。
“蓝岚挫骨扬灰,何不为枭首,四百一十九名祸首如今皆已伏诛。”殷无极再重新开口,声音尤带沙哑。
“余下两千七百二十五名魔修,或有修为低微,屈从大魔者;或有身为家奴,无从反抗者;亦有消极怠战,未杀一人者。念其罪较轻,发配龙隐山矿场,劳作服役,罪行由轻至重,刑期二十至五十年不等,以赎其罪。”
无人再有异议。
正值清明时节,点滴细雨向黄昏,雨未能冲刷那些暗淡的锈色,却把祭台上的雪浪石染成了赤霞的红。
而殷无极立于天地之间,身形巍巍然如山岳,所有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他,好似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重要意义。
殷无极如今拥有着任城主时积累的政绩,又身负龙脉的政治象征,更是在归来启明城后,展现出他左右一场战局的至高力量,引得崇尚力量的魔修战栗臣服。
而今日,他又在祭祀之上,以他杀伐果决的手段,重新树立了他的威信。
想必,他的事迹不日便会传遍北渊,引得更多魔修奔向启明城,想要与殷无极一晤,寻找他们心中的答案。
一切条件都已达成,倘若他今日要称王,只需宣布一声,便无人会反对。
所有人都以为,殷无极将会借此机会自封为王。
但黑袍的大魔浴血站在祭台之前,脚下是尸首成山,白骨成丘。
他却孤身站在祭台上,对他的臣民道:“还有一人未被惩戒。”
有人问道:“是何人?”
殷无极一身不加修饰的黑袍,腰间却配着短刀,于祭台上负手,静静笑道:“是我。”
他的臣民不解,纷纷道:“城主何罪之有?”
殷无极平静道:“我有三罪。第一罪,我为城主,却抱有幻想,以为不经战争,亦可与其他城池和平相处,共生共济;以为不对外扩张,敌人便许我们固守一隅,安逸度日€€€€此罪,罪在软弱。”
众目睽睽之下,殷无极短刀出鞘,锋刃迎向自己炽热的胸膛。
在众人的错愕中,他面带微笑,寒刀却深深地贯入他肋下三寸的皮肉之中,那是他曾经受过山海剑剑伤的地方,黑袍霎时鲜血淋漓。
今日行刑,他不单是在审判他人,亦然是在审判自己。
“第二罪,青君与蓝岚筹谋许久,串联六名大魔,共同围剿我与启明城,其狼子野心,昭昭可见。而我竟因为承平日久,轻信敌寇之言,结果被大魔围困,陷于九重山,若非萧将军与诸位大魔相救,此时,恐怕早已人地皆失,人城俱亡。”
殷无极唇角染着鲜血,他却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拭去,声音低哑,却回响在整个北郊:“此罪,罪在失察。”
无论是他的臣还是民,见他身为尊贵的渡劫大魔,却反省至深,甚至为赎罪而自伤,纷纷大恸。
众魔大惊:“殿下无罪,莫要伤己€€€€”
有人神情激愤,显然是恨极了那些流言蜚语:“世上哪有人会料事如神?这压根不是城主的错,何况,城主也是为了我们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难道还有狼心狗肺的人,会以这种荒唐的理由,责怪城主不成?”
粗莽的汉子大声喊道,“城主,求您放下刀,俺们见不得您流血€€€€”
这是咬文嚼字的文士,亦然是急了,声嘶力竭:“是极!青君背盟,蓝岚攻城,此乃他人之恶!城主心存善意,俯仰无愧,有何过错?”
面对劝阻,殷无极却置若罔闻,第二刀落在了腹部,刺的极深。
他闷哼一声,身形摇晃,却险些从祭台上跌落,还是扶住了雪浪石柱,浅浅地痛喘一声。
墨色长发披散在他肩上,黑袍浸透了血,又笼上蒙蒙雨雾,让殷无极浑身湿漉,面上却毫无血色。
“城主,足够了,足够了!”他的臣民们见到此景,语气都带上了泣声。
萧珩站在台下,把颤抖的手背在背后,双足像是生生扎在地上。但他却是咬紧了牙关,紧紧地盯着殷无极踉跄的身影,眼底的悲愤都要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