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花瓶中扦着一枝春,夏时放着瓜果冰鉴,秋天晒着时令的白茶、板栗与干果,冬日支着铜锅暖炉,咕嘟咕嘟地煮着茶汤。
书房采光很好,别致漂亮的烛台被放在雕花的架子上,让来书架寻书的主人有足够的光源。屏风下的茶座放着软枕,想要休憩时,可以随时斜靠。
圣人常年伏案批阅文书的桌上,文房四宝总是放在最恰当的位置,墨是新磨的,纸张永远严谨地铺好,甚至他的书桌边,常年设着一把椅子,备着另一个人的茶具与纸笔。
而这一次,程潇踩着黯淡的烛光走入圣人书房时,只觉得这里仿佛冰窖。白梨花木柜上的摆件沉默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哪怕程潇看的出这些价值连城,却莫名地冷透骨髓。
不对,一定是哪里错了。圣人的书房怎会如此空洞冰冷?
程潇看着白衣如雪,墨发垂腰的圣人穿过寒玉屏风,徐徐走出里间,只觉自己仿佛处于覆满深雪的山巅,那人纯白的衣袂间,蓦地携来彻骨的寒风。
“回来了?”圣人略略地抬起眸,“程先生辛苦,带回来了什么消息?”
他的语气平淡,但是程潇的牙齿莫名地打了个颤。
这些年,他都是与圣人书信交流,还觉不出他的不同之处。可是当记忆还停留在数百年前的他,再度见到圣人当面,受到的冲击,远远比对他作风习以为常的儒宗弟子大得多。
程潇原先玩世不恭的态度顷刻间收敛了,他先拿出了颜色漆黑,似金似铁的圣人令,与那一封殷无极要他转交的信,递给了圣人。
白衣圣人接过令牌,眼瞳猛然一动。
“这是哪来的?”谢衍立即意识到自己问题的可笑,“他亲手交给你的?”
“城主告知,叫我想办法把这块令牌,与这封信交给您。”程潇顿了顿,竭力想要活跃下气氛,笑道,“城主还特意嘱咐我,不能当面交给您,说您会杀我。”
他本就是圣人设立在魔洲的钉子,圣人又怎会杀他。所以,他静静地肃立于他的身侧,等待圣人阅完。
谢衍摩挲了一下令牌,裁开了信。
刚看了一眼,白衣圣人便笑了,道:“你猜他信里写了什么?”
“什么?”无涯君的东西必须交给圣人,所以程潇没敢自己拆,因为一定会被圣人发现。
“他算计我,也算计你。”谢衍扬了扬信纸,似笑非笑,“若是除我之外的人拆开看,这道法术就会启动,旁人看去,只会是无关痛痒的内容,你再交给我,我一定会发现被人动过,然后……”
谢衍将信封展开,用指尖弹了一下,把那洋洋洒洒的四个字激活。
“替我杀他……”程潇一身冷汗,无奈地笑道,“怪不得无涯君警告我,圣人会杀我,原是在这等着我……他在暗示,绝对不要看。若我听不懂,心中也有其他算计,或是其他大魔派来的探子,他给圣人的信件我是必拆的,看见这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也会原样封好转交给您……”
然后,收到信的圣人,会明白信使有问题,他走不出中临洲。
“他也算计我,若是我当真替他杀了你,见你没有回来,他就会知道一点……”谢衍支颐浅笑,“他任意一句要求,就能直接影响我的决定。”
“无涯君心思缜密……”程潇赞叹着,再把评价调高了一些。
“什么心思缜密,若我不理他,你看那混小子会不会哭出来。”
谢衍虽然这么说着,听着像是在恼他,但程潇心中却是凛然。
他清楚,今日无论是谁站在这里,只要有半点背叛无涯君的迹象,圣人都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微茫山。就算他是圣人的暗桩,也是一样。
圣人是在借无涯君之手敲打他,背叛无涯君,等同于背叛圣人。哪怕无涯君本人并不知道。
信上的术法抹掉后,谢衍看的很细致,室内一时间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程潇见到那神坛上的男人,执着信的手微微地颤,好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无涯君是惹您生气了吗?”程潇虽然知道,自己问的越少越好,但他情报商人的天性就是八卦,他忍不住问道,“您怎么了?”
“惹我生气的事情,他做的少了吗?我又能拿他怎么样?”
谢衍放下信,有些没好气地抬起眸,原先脸上的冰寒渐渐地消退了,却是脾气很大地把圣人令往桌上一扔,竟是冷笑,“这混小子!居然在信里说,要当我的对手,当我的宿敌,要让我只要想起他就夜不能寐……离家这么久,却对我放起狠话来,他倒是出息了!”
那近乎压抑的气氛消失了。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变回了多年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