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武貞錦躺在床榻之上輾轉難眠,韓聿則安分的睡在窄小的軟榻之上。武貞錦本想哄他離開,以免白日他自鳳棲宮中出去,引人側目。
可韓聿卻死活不從,偏要賴在她窄小的軟榻上不肯起身,武貞錦拿他沒辦法,隻得囑咐他明日一早悄悄離開,莫要引宮人察覺。
許久不曾共處一室,兩人都難以入眠,韓聿見她在床榻上輾轉反側,轉身望向床帳隱約露出的人影,主動挑起話頭:“賬本拿到,你準備如何處置戶部官員?”
武貞錦反應極快,語氣冷硬,似是早就藏著怒火:“賬本一出,呂顯死罪難逃,抄沒傢産,族中男女老幼,皆罰沒為奴。所有牽扯其中的官員,我均要一網打盡。一幫蛀蟲,死不足惜。”
韓聿見武貞錦有些怒氣上頭,行事也是格外激進狠絕,隻得卻從中阻攔:“萬萬不可,水至清則無魚。這些老油條都浸淫官場多年,朝中勢力盤根錯節,中央與地方相互勾連,牽一發而動全身。若你全面開戰,隻怕百官心生恐懼,難保不會有人狗急跳墻,做出些無可挽回之事。屆時舉國上下的官場體系崩潰,隻怕短時間內很難繼續運轉。”
武貞錦何嘗不知這樣做有多大風險,可現下百官奢靡享樂、不問政事、拉幫結派,一味延續先帝的糜爛做派,為瞭維護自己的權益,守護士紳階級的利益,聯合起來處處阻礙她嘗試推行新政。
先帝在世時百姓何等困苦,官員如何欺男霸女、橫行霸道,她都曾親眼所見,文字獄害死瞭多少毫無根基的讀書人,軍隊養著一群提籠架鳥、眠花宿柳的敗傢子。長此以往,隻怕國之不國,被鄰國侵略、吞並,也是早晚的事。
“我可以等,也可以忍耐。可日日痛苦死去、餓到易子而食的百姓,他們如何等得起?”
韓聿不是不知如今胥朝上下內憂外患、千瘡百孔,亟待建立新的秩序。可若是她太過冒進,隻怕士紳階級揭竿而起,另立新君,也不是沒有可能。她如今空有抱負,卻缺少掌控全局的能力。任重而道遠,她仍需歷練。
“一招不慎,滿盤皆屬。”韓聿悠悠開口,“我何嘗不知黎民疾苦,可若他們另立新君,你如何應對?你如今在朝中沒有心腹,軍隊更是不受你掌控,何談一網打盡?帝王威嚴從不是穩坐高臺,而是要有能對抗所有人的能力。背後空無一人的君王,隻是個笑話,是受人擺佈的傀儡。你若不能自保,何談推行新政,一展抱負?”
武貞錦被韓聿懟得啞口無言,也對他越發忌憚。當初在蜀地,他亦是這般潤物無聲的助她解決瞭姣兒一傢的困局,那時她就已經感受過他可怖的實力,也曾慶幸不曾與他為敵。
他死而複生後,高居廟堂時,她也曾忌憚他胸有丘壑、正值壯年,怕他去搶元辰的皇位。可如今她才明白,韓聿根本不需要背負罵名篡奪皇位,因為在他眼中,她的虛張聲勢,韓元辰的帝王威嚴,不過兒戲,他根本不屑與他們相爭。
否則若他真心想要這皇位,他們早就死無葬身之地瞭。
見武貞錦沉默不語,韓聿便知剛才他語氣太重,傷瞭她的自尊心。可他若不把其中厲害與她講清楚,任由她肆意開戰,隻怕後果不堪設想。他寧願她忌憚他、恨他,也不願看她身處險境,受半分傷害。
“抄瞭呂顯的傢,罰沒的錢銀便能勉強維持住戶部的運轉,待年末收上稅款,你便能慢慢施展雄心抱負。貞錦,如今的胥朝,風雨飄搖,經不起任何一場動蕩。對外止戰,對內休養生息,不出五年,你的新政都會一一實現的。”
韓聿的話徹底打醒瞭武貞錦,如今的她宛若一隻羸弱的羔羊,在群狼環伺的朝堂之中被人戲耍、嘲弄,隻有步步為營,她才有機會笑到最後,守護住她在意的一切。
戶部暗賬被查,呂顯被抄傢,戶部上下人人自危,生怕賬目一事牽連自己,千方百計的想要探查到暗賬中的內容。可此事由攝政王親辦,攝政王鐵面無私,半分消息也不肯透露。
呂顯在獄中被拷打瞭兩日,回到獄中就畏罪自盡瞭。說是自盡,倒更像頂罪。他留下遺書,將所有罪責一並攬下。
武貞錦和韓聿對此並不意外,也並未深究。
暗賬牽連甚廣,可僅憑白紙黑字難以定罪,尚有狡辯的餘地,涉事官員大可推說呂顯蓄意構陷,可若是任由呂顯在重刑之下將賬目原委交代清楚,那些賬本中記錄的往來細節就能將他們徹底定罪,也就再無脫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