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聿一聽被抄傢的是位夫子,便知此事定與最近興起瞭文字獄脫不瞭幹系。
父皇年邁,身子大不如前,越是身子不濟,便越發恐懼權力會隨著健康的逐漸流逝而無法掌控,也就開始對諸多不起眼的小事風聲鶴唳。
太子早亡,父皇唯恐他作為皇子對皇太孫不利,不顧母妃身體需要親人照顧,狠心下令將他貶謫至蜀地;朝中朋黨相爭,衆臣利用父皇疑心,大興文字獄,讀書人人人自危;前朝餘孽橫行,父皇數度派兵鎮壓無果,更是時時草木皆兵。
“可是衙役對你動粗,傷著你瞭?”
韓聿緊張的攬著武貞錦的雙臂,仔細上下打量,唯恐她身有暗傷,在外面受瞭委屈。
武貞錦回手將韓聿的手臂攏在手心,將他綁著夾板的手臂搭在扶手上,仔細拆開瞭系繩:“他們隻是秉公辦事,沒有人傷我分毫。”
武貞錦將韓聿手臂上的夾板徹底拆開,又示意韓聿抓一抓手指,檢驗一下恢複情況。韓聿顧不得這些,可剛想要開口,卻被武貞錦柔弱無骨的手強按著他的指尖向下活動。
指尖相觸,韓聿心中泛起陣陣漣漪,他先是一愣,隨後反手想攥緊武貞錦的手,卻見武貞錦如尋常大夫診治完病患一般,神色如常的收回瞭纖纖玉手,徒留他一人心中翻江倒海。
“已經徹底好瞭,不過近幾個月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去提重物,在意一些。”
韓聿聽武貞錦如此細細囑托,一時情急,竟然鼓起勇氣,直接攥住瞭她的手:“寒山寺一別,我日日心忙意急。不知今日,可否得個確切答案。”
武貞錦眼神飄忽、攢眉蹙額,遲遲不肯回話。
戲臺上粉墨登場,戲臺下灼灼心焦。明明此刻戲臺上聲動梁塵,可韓聿隻聽得自己心跳如雷、聲如洪鐘。
武貞錦沉默的時間越久,韓聿覺得自己成功的希望越渺茫,他的眼神也從期待,漸漸幻化為淒苦,原本緊抓武貞錦的手,也漸漸脫瞭力,卻還是心中存續著微弱的期待,不肯徹底松手。
“是我不好,你今日受瞭驚嚇,我不該如此心急。”
說罷,徹底失望的韓聿收回瞭緊握著武貞錦的手,卻不成想,反被武貞錦握住,他頓時重燃期待、懸懸而望。
剛剛韓聿放棄的話一出口,武貞錦便心道“不好”,隻得化被動為主動,唯恐失瞭時機。
短暫相處下來,武貞錦一直覺得韓聿太過君子,從不肯也不屑輕易用權勢壓人。這樣矜貴的人,隻要假意真心逢迎,他必赤心相待,這也是她能輕易接近他的原因。
可是他這般不爭不搶的性子,隻怕日後絕不肯輕易違逆聖心,若聖上為保皇太孫登基,讓他終生安於一隅,那她想借皇子親眷身份回京都的願望,便隻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因此她才如此苦惱,生怕答應他的求親,最後卻落得個滿盤皆輸。
“殿下,我非草木,焉能無情。隻是今日所見所感,讓我無比恐懼,心中難安。”
“為何恐懼?”
“夫子一傢人,向來敦厚溫良、與人為善,我與阿姣年前還一同對弈至天明,分別時互相約定,開春時節一同郊遊賞春。”武貞錦痛苦的側過頭去,因往昔美好而愈發心寒,“可往日安寧似雲煙過眼,一夜之間,夫子一傢就成瞭階下囚。”
韓愈心疼的將另一隻手覆在武貞錦的手背:“世事無常,你從未做錯過什麼。”
“殿下,我活瞭十七年,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觀的感受到權力的威懾,它似重錘,狠狠敲擊著我的內心,讓我如坐針氈。貞錦不似殿下出身高貴,我隻是一介平庸女子,經不起風雨的。”
韓聿聽懂瞭,她畏懼的不是他這個人,是他無法更改的皇子身份。她怕接近他,便會有數不清的權力傾軋、爾虞我詐,他身邊的任何一個微小變動,都可能要瞭她的性命。
“我會保護好你,絕不會讓你身陷險境。”
武貞錦眼神直愣愣的望著紗簾對面的湊在一處的表兄和未來表嫂,再開口,嗓音中有化不開的淒涼:“君心難測,富貴和生死,不過須臾之間。我可以陪著您出生入死,陪您在餓虎之蹊斡旋。可是誰能保我族人無虞,護我傢族平安?”
武貞錦話說得極重,可韓聿半點兒也不惱,反倒卻如釋重負。
他本以為今日得不到答案,是因為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如今看來,貞錦對他,不是全無情意。
隻要能確認她心中有他的一席之地,其他艱難險阻、萬般理由,自然能尋到解決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