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啊!这全部问完一轮,他都没机会表示一下:老婆我好想你,一个人的夜晚孤单寂寞觉得冷。张萸「会客」时间就到了,该上工去了——女战神回归地府,当然是官复原职,继续替地府抓那些特别难缠的妖魔鬼怪,最后他又只能一个人坐在忘川河畔,哀怨的风吹过他身后婆娑的彼岸花,好凄凉。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这天,他穿上妻子曾经说过最帅气的玄端——才不要寿袍,那么俗气的衣服他才不要穿着去见张萸。然后欢天喜地、眉开眼笑地躺了下来等「前同事」来带他走。

「爹……」儿子眼眶含泪,依依不舍。

温颐凡有点想翻白眼。本来他并不打算泄漏自己推算出来的死期,偏偏儿女之中有人继承了他与张萸的异能,想瞒都瞒不过,于是这天他所有的子子孙孙都聚到芜园来——根本闹哄哄啊!

但这样也好,他早就告诉过他们,他走的时候不准哭哭啼啼,于是这天子孙们就当回来一起吃个饭,好办接下来的后事。

温颐凡只好很无奈地又坐起来,开始一个一个的交代。

他指着大儿子,「你娘对你最不放心……」

大儿子是魔婴转世,他当然知道。将来百年后,该他受的绝对少不了,为此妻子真是操尽了心,每次这孩子一犯错,张萸就自责得偷偷哽咽掉泪,怕他将来下了地狱要受更多的苦。偏偏魔婴天性难驯,他们夫妻俩好不容易让他这辈子起码走在正道上,温颐凡也不想再操无用的心了,人生在世,尽人事听天命,百年后的帐,百年后再说吧。

想不到最后他也跟妻子一样婆妈,讲完一轮,口都干了,喝了口水,看见「前同事」进门来,他笑着躺了下来,耳尖地听到抽泣声,没好气地道:「不准哭。」说完,就走了。

文判官的魂魄一离开肉身,就回复年轻时的容貌。

「原来曾爷爷年轻时这么俊。」有阴阳眼的小曾孙女笑嘻嘻地道,被她爹娘白了一眼。

温颐凡最后环视了儿孙们一眼。比起张萸去年操心这个身子不好又担心那个脾气太冲,他是洒脱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后代的事就让后代去操心,身为长辈,该做的身教都做了,将来到了地府,他可是一个也不自私的。

「怎么不是我老婆来接我?」温颐凡口气和神情淡淡的,但眼神却难掩嫌弃,「前同事」们彼此对看一眼,都无语了,特别难缠的妖魔鬼怪才派得上张天师出马,他很想被收吗?

阴差只是来开路,文判其实可以自个儿回去。张萸老早在忘川河畔等着了,文判见了妻子,快步走上前去,连阴差跟他道别,说要直接再回阳间执行公务都没听见,让两名阴差忍不住窃笑。

啧啧啧……话说整个地府在文判归来前,都忍不住当成茶余饭后的趣事在聊,毕竟大伙儿都知道,过去张萸追着文判追得很勤,这对冤家你追我跑两千多年都玩不腻,怎知张萸一转世,情势就大逆转了,文判老是丢下公务在忘川河畔发楞,说他想念某个「故人」他还不承认。这下张萸一回地府,他老兄几乎天天就往地府跑,反倒张萸比过去更用心在执行公务上头,常常让文判找不着,背影灰溜溜地回阳间。

就不知等到文判真的回地府,两人是不是要倒过来,男追女跑再玩两千年?

张萸看着丈夫穿着一身玄端,笑着在原地看着他走来。以前文判在地府可是出了名的像个隐士,明明容貌俊美出色,却老是一身简便素服,独来独往,每日不是公事,就是回他住处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说好听点是「隐士」,说穿了根本就是「宅」嘛!以前她怎么会觉得他真是逸致翩翩、绝世出尘,天仙似的美男子啊?呃,当然他是美男子无误,轻轻一笑,地府都要沐浴在冬阳之中也是真,只不过如今张萸更明白,这位天仙美男子,也是有温度,有感情的,在她眼里,他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又不沾俗世尘埃,两夫妻在一起七十多年,她比谁都明白丈夫其实有着许多让她好气又好笑的坏习惯,文判在她心里不再是高高在上,却更加地可爱。

说穿了,以前的她,对他是崇拜多过感情,过多的崇拜,对承受感情的那方其实有许多压力。

此情此景,为何熟悉得有些心惊?血红的彼岸花海,冰蓝色的忘川,而她依然是那个惩奸除恶的女战神,千年来萦绕在他心头的是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文判一把拉住张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如果那时候,他能抱住她就好了。他曾经有过这样的遗憾,恨不能回到过去,如今旧地重游,他却可笑地又想起当时的慌乱,只想拥她入怀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