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做什麽?」他不算责问,只是连跪趴在地上的李嬷嬷都暗自咬牙。这哪里是父亲对女儿的语气?
黎冰像大梦初醒般看着她该喊父皇的这人。不管母妃怎麽说,她对熙皇已经渐渐没有任何亲情上的期待。小时候她会听母妃的话,以为「父皇」会疼爱她,但她从来没得到过,让她怎麽相信?
见黎冰不说话,只是瞪着他,熙皇有些不悦了。「你母妃怎麽教你的?」
这句话就像在黎冰脸上甩一巴掌。
这一刻以前,她有股可笑的冲动,想知道父皇会不会起码怜悯母妃走得孤孤单单,这句话却完全将她打醒了,好像一把冰刃,狠狠往她心窝里捅,粉碎她对这个男人任何多余又可笑的希冀,也把她全身残余的温度冻结。
你要努力,听话,让你父皇认可你。
过往那些力不从心与自怨自怜,转瞬变成对这个男人的憎恨。她原本狼狈且泫然欲泣的神情,骤然变得深恶痛绝,瞪着眼前的熙皇,像看着仇人那般。
「造反了?」熙皇一瞬间有些骇着了,不明所以的他更加莫名其妙,原本大好的一个早晨,被本来就不亲近的长女这麽没来由的跑来跟他作对似地,挡着他的路不说,还大逆不道地瞪着他。「你这是成什麽样?对长辈对父亲一点基本的礼仪和尊重都没有,你已经不是黄口小儿了,知不知道惭愧?」
李嬷嬷怕黎冰把事情闹大,她开始拚命地磕头,一把老骨头在石子地上一下一下竟是磕得无比响亮。「万岁爷饶命!圣上仁慈!公主昨夜受了风寒和惊吓有些神智不清,兰妃娘娘重病在身无法管束她,请圣上看在娘娘多年来抱病独自教养殿下的辛劳,饶恕殿下无意的顶撞!」
老奴这番话,倒是说得熙皇哑口无言,再看李嬷嬷额头都磕出血来了,熙皇虽然心里不舒服——简直就像无端被触楣头一样,可是也不得不这麽算了。
「还不快把你们殿下带回长乐宫!这次暂且不追究你们护主不力,让带病的殿下跑出寝殿,立刻传御医过来。」熙皇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般,「你们好自为之,大公主再出状况,长乐宫的宫奴全给朕进浣衣局!」
黎冰只能颤抖地压抑着,瞪着地上那摊血。李嬷嬷虽然咬紧了牙愤恨不平,却也松了口气,一班长乐宫的宫奴们全都忙不迭地跪下磕头谢恩。
慕容霜华淡淡地看着这一切,直到父皇走远,她才轻飘飘地道:「好啦,别磕了,再磕下去都要出人命了。父皇都走了,你们还不快去请御医?」她忍不住看向同父异母的胞姊,而慕容黎冰也因她的开口,看向她。
她们俩,也许从没有机会这样把对方看个仔细吧。
这就是她的皇姊,在她出世後就注定只能当第二的慕容黎冰。尽管狼狈而楚楚可怜,到底是皇室养出来的金枝玉叶,果然非寻常粉黛能比拟,哪怕蒙了尘,都让人心生不舍。但太平宫和长乐宫,一座炎帝城後宫的东西两宫主人,就像天上和地下两个死对头,熙皇没将兰妃打入冷宫,是母后阻止的,怕天下人说话罢了,比起古往今来那些真正得不到宠爱的女人,兰妃这些年依然是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上完全比照贵妃该有的待遇,已经不错了。
不管是慕容霜华或慕容黎冰,从小到大她们就是被这麽教育和灌输的,太平宫和长乐宫水火不容,对方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慕容霜华多少觉得慕容黎冰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似在指责她的不是,让她打心底无法喜欢这个皇姊。她做了什麽?她可什麽都没做!
这就是她的皇妹,父皇捧在手心里,全天下的美与善都属於她,全天下的美与善也都是她化身的慕容霜华。优雅的仪态,无瑕的妆容,仅仅一个眼神和姿态,就宣告着她才是天生的女皇,该令她自惭形秽。
她什麽都没做,但她的存在却将她完全否定!
一旦对你的敌人显露出怨毒的情绪,那麽你就是个彻底的输家。
尤其当慕容霜华无比闪耀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像个女皇那般包容众生地微笑看着她。然而她心里那些黑暗与痛苦,却是无比血淋淋的存在,她没有办法不痛恨慕容霜华。她美丽的眼睛果然是母妃给的,连怨毒地凝望着太平宫那母女俩时,都那麽相像。
而慕容霜华没有生气。
有两种人在面对旁人无端的怨恨时不会生气。
一种是圣人,一种叫作——目中无人。
慕容霜华只是浅浅一笑,「皇姊,你还是趁早回宫歇着吧,御医很快就到了,妹妹我就不打扰你了。」她转身,依然轻飘飘仙女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