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她知道,是大辰的盟国之一,位在南方,土地丰饶,气候温暖,据说高阳国一年里没有几天是下雪的,在他们国境更南方,有些人甚至终生连雪都没见过。这些是她在太傅那里学到的……
实际上当然不只这些。她很努力地听母妃的话,努力学习,努力表现,让父皇对她有好印象,就算牺牲睡眠与所有空暇时间也在所不辞。她可以默背出关於那些盟国的一切,研读那些国主的治国之道,把太傅交给她的课题尽可能做到完美。
但显然,那些都还不够。永远不够。
她彻夜无眠地做好的功课和复习,日日夜夜所做所想就是达到母妃与父皇的要求,当她把自己耗尽,以为熬出了一点成果,片刻也不敢休息,双手战战兢兢地捧着送到他们面前,却永远只看到失望和不耐。
她的兵术策论,好不容易得到太傅的认可,太傅说她已经写得无可挑剔。
但,「另一位殿下」所写的,却连父皇也拍案叫绝。
完美和接近完美,令人激赏和无可挑剔,不是相差无几,而是天差地远!她被太傅写了嘉奖批注的文章,回到长乐宫却被母亲发狠地撕毁,得到的依然是一顿痛打。
高阳国有些什麽?她其实背得好多好多,这一刻却喉咙发紧,拙於开口。
「高阳在南方。」以为小丫头觉得陌生,凤旋没有不悦,就当作跟刚认识的朋友介绍自己的故乡般开口。「是最早和大辰结盟的国家之一,不过我们的土地比大辰小,而且务农居多,所以我一直很想来大辰学习你们的水利……抱歉,怎麽跟你讲这些?」他忍不住失笑。
这些她其实都有学过呢。黎冰嗫嚅道:「我很羡慕你们……」
她说话时总是怯怯地,让凤旋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下雪的时候,来不及往南迁或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就被冻死了。」她不喜欢下雪,偏偏天京的雪季常常长达三、四个月。
尽管她的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凤旋仍是会意了,看来她知道高阳很少下雪。「是啊,我来到天京两年了,雪季对我来说是难挨了点,不过多锻链身体,多跟着工人一起干活儿,长久下来也适应了。」这话题还真让他有点想家了。「高阳很少下雪,不过水患总是三年四年便一犯,我真希望我在这里所学到的,能早点回去纡解家乡的困境。」
所以……黎冰有些不安地挪了挪坐姿,「你会在天京住多久?」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在意起这个问题。虽然仔细想想,人家在天京待多久关她什麽事?她既管不着,也没有影响吧?
凤旋只当她随口问问,便道:「住到我父亲气消了,或者……」其实真正需要「消气」的是兄长,父亲只是让兄长有个台阶下罢了。然而他想过,i兄长继位,他也不见得就能获得原谅,也许他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吧?这个想法让凤旋突然无比消沉,「不说这个了。」
他突然打住话题,而且神色一黯的模样,让黎冰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当下便放下竹箸,小手平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头颅又低了下来,嗫嚅地道歉:「对不起……」
凤旋一愣。她怎麽又道歉了?
「不是……」看来她误会了什麽,凤旋有些头疼,见她把头垂得更低,简直是挑战他无动於衷的极限——他要是真懂得做到无动於衷,此刻也不会跟她坐在茶馆喝茶了!
凤旋几乎想叹气了,却灵光一闪,突然道:「你知道水月行者吗?」
黎冰缓缓抬起头,一方面很高兴他似乎不怎麽生气,另一方面却也有些汗颜,她完全不知道什麽是水月行者。
「那是来自高阳的流浪杂戏团,他们在大辰与诸王之国间一边流浪一边表演,在民间很受欢迎,经常在各国的重要节日和庆典时前往演出。」他可没有半点敝帚自珍的意思,水月行者凭藉着实力受到各国百姓喜爱是事实,只是在贵族间不见得享有同样的盛名。
「我知道他们今天在东市得到演出许可,本以为没机会去瞧瞧,你有兴趣陪我一起去吗?我请你看来自我的祖国的表演。」
「可以吗?」黎冰双眼都亮了起来,即使隔着面具,依然熠熠如光,露在面具外泛红的脸蛋,足以让人明白她有多期待。
高墙外的一切,天京外的一切,大辰以外的一切,从来都让她向往啊!
「当然。」原本只是想安抚她,不料正合她心意。
其实他自己也是期待的吧?在陪霍磊出门参加祭典时,他就遗憾自己今晚不可能有空闲去看看来自故乡的表演。以前在高阳时,他对这类活动其实也不算热衷,但身为王子,他乐於接触各行各业的翘楚,喜欢和他们高谈阔论,听听他们的想法……啊,他果真彻头彻尾像个野心分子,难怪兄长总是把他当成那根在背上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