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的游行队伍馺遝不绝。她现在正在哪一条路上呢?黎冰完全不知道,她只是有些茫然地到处走,偶尔不安地回头看向炎帝城。但她想,反正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找不到炎帝城的方向,於是她依旧放任自己游荡。

国王下令所有的少女戴上面具,来到大街上,彻夜地跳舞。夜神啊夜神,衪得自己找到新娘……

巫女们的歌声有一种古老的共鸣,让人毛骨悚然,但每个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也许只有她觉得不安吧?那些扮作夜神手下的少年和青年有时会故意戏弄戴上面具的女孩们,女孩可以选择邀请男孩共舞,也可以躲到巫女和伶人的队伍中拒绝男孩的戏弄,笑闹声此起彼落。据说这个节日凑成不少佳偶,所以一直以来都很受民间喜爱,而皇室和贵族也会在同一天於炎帝城内举办类似的活动,但相比之下拘谨得多,她就是趁这机会跑出宫的。

事实上,今晚,母妃原是不准她离开长乐宫的,连炎帝城里的祭典也不准她参加,但她做了会惹母妃勃然大怒的事,所以偷跑了出来,这才是真正让她惶惶不安的主因。

不过,趁乱偷跑出宫的,似乎不只她一个。

一群身披黑羽氅的年轻人围着少女们调情,但这群年轻人的黑羽氅下锦袍玉带、环佩琳琅,绝非布衣。那些贵族公子哥儿,老嫌皇宫里的祭典是给老人怀旧用的,只要逮到机会便溜出宫来玩,还能光明正大调戏民女哩!

黑鸦鸦一群高头大马的少年饶富兴味地围过来时,黎冰只觉得害怕。十多年来,她都活在炎帝城的高墙内,不是不曾渴望高墙外的世界,但在她终於鼓起勇气踏出皇宫的今夜,驱使她的原因却是想躲避母亲的震怒。她完全没有心思享受有生以来第一次偷来的自由。

毕竟,她总得回去的,如果她在外头闯了祸,恐怕母亲会更加生气。她白着脸往後退,却不知自己退到了暗巷里。少年们彼此看了看,觉得有趣极了,这小女孩真大胆呐,他们一下子被挑起了兴致,大步逼近。

黎冰脑袋一片空白。

她应该有更得体的表现──她总是无法做出让人满意的,或者该说,让母亲满意的,让父皇多关爱她一些的得体表现,永远都不!所以她习惯躲藏,习惯缩在角落里,害怕人群的视线。他们一定在想她为什麽这麽愚蠢,才会老是惹母亲勃然大怒,令父皇失望得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这麽笨,这麽蠢,这麽不得体!

为什麽是你?!她总是想起那一年父皇的寿宴上,她出了丑,母亲恶狠狠地拽着她回到长乐宫,像恨不得她消失那样地打她。

四岁的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她只知道她不小心打翻了献给父皇的贺礼,寿宴上大臣们交头接耳,皇后则慢悠悠地笑着道:大公主怎麽这麽莽撞呢?真是个傻孩子。

父皇脸色更难看了。那是她记忆里最深刻的,关於父亲的模样。

父皇当然失望了,这个愚笨的女儿,竟然是帝国的大公主,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储之一——这是多麽让人难以忍受的事!

那时她还不知道,当寿宴结束後,回到长乐宫会有什麽样的待遇等着她。

母妃从来不算仁慈,如果她对自己的奶娘没有任何记忆的话,也许她会认为母妃是仁慈的吧?毕竟母妃偶尔会对她和颜悦色,比较不那麽容易生气。母妃总是不耐烦,凛若冰霜,好似生着谁的气,但偶尔,她会像奶娘那样地对她温言软语,例如在那年准备参加父皇的寿宴时,母妃好温柔好温柔地打扮她,拥抱她。美丽的母妃对她轻声细语,充满爱怜地说话时,她暗暗地想,她会永远当母妃的乖宝贝。

那时她真的以为,她好幸福啊。

但那天,寿宴还没结束,母妃死命地拽着她,回到长乐宫後,那双漂亮的眼睛布满血丝,那张艳红的嘴吐出了毒焰,在寿宴前安抚地梳过她头发的手,指甲死命地掐进了她的手臂。

为什麽是你?为什麽你会这麽愚蠢?你怎麽不去死!

她被母妃拽住了头发,将她的额头一次次往墙上撞,她好痛,好害怕,却不敢哭,怕母妃更生气。

她太笨了,才会惹母妃生气。

人们会说,帝国的大公主,竟然如此平庸愚昧。难怪父皇不喜欢她。

该怎麽做才是得体的,惹人疼的,她似乎总是学不会,於是在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时往往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你想选我们之中的哪一个?不会是贪心地想要全部吧?」少年们追着她跑进了死胡同里,当中的一个见她迟迟不开口,便开玩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