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樊豫不像以往总是让群臣簇拥着,接受任何一位下属的邀约到对方府上享乐,而是拒绝了所有应酬,罕见地和那位被司徒烁讥笑是妻管严的右辅一样,一离开龙城就乖乖回家去了。
当他见到佟幽花在他的院子里,像个小妻子那般开心地迎接他时,他不禁有些恍惚。
这几日她身上的穿着与佩饰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杜若色地的云纹罗纨襦裙,牙色地暗金百鸟纹纱萝的广袖对襟和一色的锦锻腰封,铅色裙带边垂着她才绣好的杏花香囊,所以他替她挑了件象牙透雕的杏花梳篦,再配上一套鎏金点翠缀红珊瑚的耳饰和花钿。
司徒清向来不爱艳极的大红大紫,偏蓝的她会选择杜若蓝,偏红则爱海棠红,但她喜爱色泽可爱艳丽的点缀。他这又发现,佟幽花在衣着上的品味和司徒清也一致,只不过身在佟家,他其实没能有太多选择。
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殿下的衣饰由他负责,于是瞬间他几乎以为是殿下未死,他俩其实恩爱了十数年,而如今她像他年少时偷偷想望的那般成为他所有──原来他还有这样的向往?在蓦然间似曾相识的触动中,他狼狈地被戳破了一直以来刻意漠视的情感。
“怎么了?”佟幽花有些担心地仰望着他。
樊豫回过神来,“没事。”他几乎想逃开,大步越过她,却无法真的走远,一下子便心软了。“用过饭了吗?”
“还没。”
他吩咐下去,两人在花园里用膳,饭后他依然由着她偎在身边绣香包和看书,累了就枕在他腿上小憩──就像过去在宫里那般。
他几乎有股冲动想再开口问,她究竟是谁?但终究忍住了,把疑问与那些可笑的错觉再次封印,却放任自己像过去那般,在她偎着他时,爱抚地揉着她的颈项与背脊。那就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然而然的举动,而司徒清有时会忘情地蹭着他的手掌,却没停下手边的工作,在深宫里,那时的他俩亲昵得有如偷情又偷闲的一对猫儿。
半梦半醒间,佟幽花握住他的大掌贴在颊上,这完全出于本能的动作同样让樊豫心绪翻涌,而他只能像是站在天地崩塌后的深渊边,闭上眼,相信天仍没塌,这一切再常不过。
偏偏有人打扰了这宁静的假象。
“爹,你们……”似乎才刚自外头回到家的樊颢,一脸心痛不敢置信,身后的总管和一干家仆只敢躲得老远,为自己没能及时阻止少主人而心惊胆战。
樊豫沉下脸来,他以为樊颢这几日都不会回府,才让佟幽花暂时住进来,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软,又一时想不到别的方法同时监视她。
佟幽花也被吵醒了,她一见樊颢的模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好奇的却是樊豫反应。
“我没答应你娶她。”良久,樊豫才像不得不说句话打破僵局似地开口。十多年来,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何还要解释?
“所以你就抢走她?”樊颢痛心疾首地大吼。
佟幽花无语至极,只好开口打圆场,“颢,对不起。”不用演得那么用力,点到为止行吗?
她怎知那一声“颢”,听在樊豫耳里极为刺耳不是滋味,原本对儿子还有着不愿面的愧疚,当下却把那些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已经是我的人,你就算不满也得死了这条心,我不可能同意你们继续纠缠,明天我就让人给你找个合适的对象成亲。”
这下连樊颢都有些傻眼。他都不知道父亲醋劲这么大,竟然为了抢女人要他随便娶个姑娘!
佟幽花眼看情势不对,赶紧道:“爵爹,颢儿还年轻,你让他到外头散散心,过几个月也就淡忘了,别拿他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她这会儿的口吻又像极了樊颢的长辈,可是在樊豫听来,她只是不想樊颢娶别的女人。
“你舍不得?舍不得也得舍,今后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可能结为连理。”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她藏回结界里,不准任何人来抢走她!
佟幽花瞪着樊豫,好像今天才发现他有这么霸道不讲理的一面。
话说回来,这些年来,也没人认为持国公跟讲理扯得上关系。
樊颢眼看弄巧成拙,又不能坦承这是在做戏──爹或许于他,但是欺骗他的下场会如何,他可不敢想像!
“我不要您随便塞个女人给我!爹,如果您真的喜欢幽花,我让给您便是了。”樊颢演得还真像有那么一回事,悲苦得让后头一干家仆都由衷地同情起他的处境。
“孩儿如果夺您所爱,那便是不孝。”他继续道,佟幽花拚命忍住笑,樊豫冷瞪着他的眼神却有些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