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到了吧?这个跟华丹阳一样被樊豫出卖的人,就是华丹阳篡位后,唯一有能力在龙城一肩保住所有保皇派人马,苦等司徒烁历劫归来,最后却被心爱的男人和哥哥联手以叛国罪治死的长公主──司徒清。”
对于持国公府日日冠盖云集,夜夜纸醉金迷,墙外的小老百姓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不过,内行人看门道,小老百姓哪知近日持国公府宾客终绎不绝,其实和万大国师“为国捐驱”有着不小的关系呢?树倒猢狲散,眼看自己的靠山没了,墙头草也多了。
十五日的酒宴,除了原本受邀的宾客外,不请自来攀关系的也不少。这样的场合,眼睛随便一瞅都是响当当了不得的大人物,即便巴不上高高在上的持国公,能跟公爵大人身边的亲信套套交情也好,总之没话找话聊,没关系也能聊到有关系。
于是,根本没人察觉樊务连第一道菜都没上便已退席。
其实今日的宴席,当宾客都已来了八九成,却迟迟不见樊豫露面,还是总管特地到他苑内请示他。当时樊豫一身袍服──他奢华成性,所谓家常也绝对不比一般──而且长发披散,身子横躺在圆窗边的窗台上,一手枕在脑后,垂在窗外的手则勾着白玉酒壶,酒壶已经空了。
他像是压根忘了今日设宴的事,拧起眉,闲懒地晃到前厅,宣布开席,但坐在席上怎么看怎么都觉不耐烦,顺手取走一壶新的酒,人就走了。
甩开内侍与护卫,他顺着这条闭着眼都能走的老路,朝镇国寺的方向走。持国公府占地广阔,没一会儿,前头的人声鼎沸已远得像场梦。
绵延十里的樱花,环绕着镇国寺四周。
很久很久以前,镇国寺的樱花是雪白的,后来一场无情的大火,除了古寺里的佛像,什么也没留下,而这一片绯红的樱花林,却是这天朝曾经权势最高的两个女人那些数不尽的斗争中,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小段插曲──大火后,巫女公主要把樱花种回去,女霸王偏偏让人把树苗偷天换日,来年山岳遍开与古寺完全不相衬的胭脂色樱花,女霸王还派人作了首淫浪的小曲,暗叽公主殿下把古寺当作她和情郎幽会的逍遥乡。
但所谓逍遥乡,帝都百姓始终无缘得见,最多远远看着那一簇簇旖旎的嫣红。过去镇国寺作为后妃与公主清修专用,后来又被司徒烁赐给樊豫,这儿始终不是常人能一探究竟的领域,只有处在其中才明白,逍遥乡原来是仙境。
仙人把玉镜银辉洒满人间,繁星也相形失色。樊豫不知不觉地放慢脚步,原来白日里还婆娑地绽枝头的绯樱,突然间,没有一点留恋地飘飘然坠落泥尘。
是谁说落樱像美人的胭脂泪?偏偏选压凄凉的夜色下独自凋零,冷月把黑夜宵宵窥探,一层层掀开暗影中的秘密,暧暧树影间,下起殷红的雪。
为何他的脚步开始颠簸?为何他的灵魂总是烦躁?为何他留在人间的形骸如此放浪又不耐?
是否因为……踩碎了一地美人泪?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樊豫以为自己听见那幽幽渺渺的歌声。他常常在梦里听见这首歌,所以那当下,并不想把它当成一回事。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是今日府里歌姬们准备的曲子吗?但他从来不准她们唱这首曲子。而且,这里离宴席摆设之处已经很遥远,远得静下心来聆听,也只能听到风声沙沙,水声泠泠,还有他已经不再平稳的心跳和脚步声。
以及,魅影般飘忽的歌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从来没喝醉过,也许今晚不小心真的醉了。倒也是好事。他游魂似的身影,像被那似有若无的歌声牵引着,来到古寺后。
古寺之后,有座天然温泉湖,过去专作为皇族女眷礼佛时净身用。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女子果真有副好歌喉。虽然,比不上他记忆里的,但那缠绵的韵味,那哀婉的转折处,咬字与抑扬顿挫,却是……像极了。樊豫的脚步,当下不自觉地加快了。
歌声缭绕中,伴奏的是水花被泼溅而起的声响,樊豫来到樱树下,湖畔湿软的绿泥上躺了满满的、一片红毯似的樱花,潋滟的水面也是。
银月当空,把盘旋水面的樱花照映成深紫红色,湖中之泉亮如水银。
他以为自己看见了湖中女妖,湿润黑亮的长发服贴地披散在雪一样无瑕而曼妙的胴体上,从湖中央缓缓朝他走来。
他像入了魔一般,动也不动,甚至不愿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