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麽信任国师?」新来的狱卒无聊得发慌,一个劲儿地给老大哥倒酒,让他说点「大内秘辛」解解闷。
「你不知道,国师可是天人转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参透天机,」老狱 卒摇头晃脑地道:「当年华皇后设宴谋划,国师早有警告,但圣上不以为意,直到被华皇后陷害差点一命呜呼,这中间全靠国师提点,圣上才能保住一命并夺回江山,你想想,圣上对国师自然礼遇有加,如今当朝能和国师分庭抗礼的,也只有持国公樊大人了。」
天人转世?阴暗冰冷的天牢内,明夏艳泠冷一笑。月光穿透顶上天窗,抬头看去,九重天被裁成了一片四方,遥遥在一丈之外,四面玄武石壁,光滑而潮湿,好像要囚在这九尺四方的人往上看,恨自己不能插翅而逃!
但她不想逃,自由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可以,她宁愿化为厉鬼,将司徒氏一族赶尽杀绝,就像司徒烁对她明氏一族所做的那般!
「你知道朕为何让你进宫吗?」男人的五官有如冰雕玉凿,俊美无畴却也冷血、热情,当年逃亡的颠沛流离与岁月的痕迹,竟然没能留在他脸上。
「臣妾不知。」
夜明珠进宫以来,应对进退永远像一片平如明镜的湖水。她没那麽笨,单杀一个司徒烁,动摇不了司徒家的江山,她被送进宫来不是为了当那把封喉的利刃,而是当利刃的眼线,慢慢地将司徒皇室彻底歼灭!
司徒烁勾起唇,皮笑肉不笑,长眸闪过凛如冬雪的寒光。
「因为朕想看看,明氏一族的余孽,有何能耐?要怎麽致朕於死地!」
「臣妾不知道皇上说什麽。」她神态安祥寂静,宛如佛寺里的雕像,连眼里也波澜不兴。
司徒烁的笑,多了残酷与血腥,变得嘲讽且扭曲。「你知道,当年朕为何重判你父亲诛九族的大罪吗?羌城真有那麽重要,重要到呼日勒跟你们耗了九个月?你父亲派了多少密使,朕真的一点消息也没听说?」
她毕竟不是司徒烁的对手,那一瞬间的震颤,即使她很快稳住了,也逃不过司徒烁的眼睛。
「国师啊国师,朕真是不服你也不行啊!」司徒烁大笑,走向侧殿,白发妇人脸色灰败地重手立於殿中央。
天朝国师从来只闻其人,世间除了司徒烁,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想不到却是一名白发盲眼的异族妇人。
司徒烁转向仍然强作镇定的夜明珠,冷笑道:「国师说过,北方明氏将尽杀我司徒氏皇孙。庆王爷与这三年来突然暴毙而死的王室血脉,全都与你有关……」司徒烁又看向国师,仿佛聊着一场游戏或比赛的胜负般兴致勃勃。
「国师,想不到朕与你的打赌还是输了,围城九月,明氏一族没死绝,诛九有族,却有漏网之鱼,预言仍旧成真。不过你想,朕把这明氏最後一个余孽打入天牢,这输赢又该怎麽算?」
国师垂首。「赌局自然是圣上赢。」
司徒烁仰天大笑,笑声在大殿上化作幢幢魅影,围绕着她,面容狰狞地讥笑那些被活活饿死的羌城百姓;讥笑她承受千古骂名、永世不得翻身的族人;讥笑她半生对复仇的妄想与执着,到头来换得更加残酷决绝的真相。
她仿佛看到故居故土的亲人与朋友,匍匐在地上,两眼无神,贱如喽蚁地挖起泥土裹腹,耳边传来皇帝的大笑。司徒烁猖狂至极、冷酷至极地笑着,他是这丰饶太平年中,百姓眼里的明君圣主,他打败了炎武人,前所未有地壮大了天朝;他将名留青史,开创盛世,成为千古崇敬的伟大帝王,千秋万世,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牙龈咬出了血来,十指深深戳进了掌心,不顾一切地摸向司徒烁,眼里的恨意结佛要他千刀万剐、抽筋断骨,嘴里发出罗刹厉鬼般的咆哮——
「司徒烁!我化成厉鬼也不饶你……我饶不了你啊……」
一丈深的天牢,明夏艳疯狂地仰天嘶吼,狱卒早已习惯,继续喝酒吃肉,被吵得不耐烦了,就泼点馊水和泥粪进去,要她安静一点。
这天牢,千百年来封印了多少宁可玉石俱焚的困兽?他们的咆哮永远只能成为黄泉底下无人闻间的哀鸣,爱恨情仇终随一切回归尘土而灰飞烟灭。
那一方未曾清明的天,悄悄地,落下了眼泪。
明冬青不知道,上天给了她和亲人一次重逢的机会,那一声「妹妹请多保重」,原来是永别。
「有办法救姊姊的吧?」她泪涟涟地问着丈夫。
元胤昀没有回答,只是抱紧明冬青。他从妻子的眼里看见绝望,只是这一刻她不免希望自己是个孩子,也许哭够闹够了,老天爷会成全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