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太守大人……您有多久没听见城里有婴儿啼哭呢?」

明相梧睁开眼,看着黑衣男子越来越冰冷嘲讽的眼神,早就没力气做任何抗辩,心头却突然一震。

黑衣男子的笑越来越狰狞,眼里的深恶痛绝像利刃,直直往他心里插。他从桌子上一跃而起,拿出怀里的巾子抹了抹手,来到窗边,「太守大人喜欢吃饼吗?豆沙饼、鲁肉饼和芋头酥,是不是特别爱吃城东王六麻子那家传了三代的饼?王六麻子一年前娶了媳妇,正好是九个月前,两口子有了喜讯,我记得那时太守大人还送礼道贺过……」

黑衣男子转过身来,看着明相梧越来越死白的脸,「王六麻子的夫人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城里的粮却一天天减少,到两个月前,连树皮草皮都被啃光了,粪坑里一只蛆都值千金啊……这是地狱吗?不,地狱岂是那些高坐庙堂之上的人所能想象?」黑衣男子挥笑,「王六麻子的夫人早该临盆了吧?一家子饿得皮包骨,甚至记不起最後一口粮是多久以前入口的……太守大人,您听见婴儿啼哭声了吗?」

「住口……」明相梧闭上眼,体力早已空乏,握住椅背的手关节却泛白。

「皇帝的野心,臣子的愚蠢,还有太守大人您想流芳百世,您腰杆子硬,您舍得自己的孩子每天只喝一碗米汤,自己喝水度日,您是父母官,却让您的子民饿到只能吃自己的骨肉……」

「住口!」

「哈哈哈……」黑衣男子向後一跃,退到窗边,宛如飞鸟般灵敏,「希望这是我最後一次替呼日勒传话,大人,您是如此爱民如子,如此忠君爱国,但您的子民能支撑多久呢?所谓名留千古,永远都是官,真正活在地狱里的又是谁呢?帝都夜夜笙歌,那些高风亮节、义正词严大唱在敌前宁死不屈的仁人义士,不知道有没有过山穷水尽,饿到连泥土都敢塞进肚子里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在绝望时尝过人肉的滋味?尤其是自己骨肉的?呵呵呵……」

是饿到头昏眼花了吧?小家伙缩在窗边,以为自己看见了那黑衣人化作黑色大鹰,双翅能遮天目。这场骤临的雨停了,黑鹰倾刻已在高空中盘旋,仿佛正睥睨着这座死寂的人间炼狱,然後朝城外飞去。

但小家伙更快注意到的是,黑衣人把啃完的鸡腿随手丢在地上,她吞了好几口口水,多想冲过去捡起来,却迟迟不敢动。

明相梧身形一顿,双手扶住桌面,愤怒与悲怆对此刻的他来说太劳累,眼前一花便几乎要晕了过去,但他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