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琪觉得他说话不算话。因为她还是腿软了。

依照龚维忻的吩咐,底下人给梁安琪备了一套正红色的大袖衫,内着雪地红梅襦裙与金革带,让两个老婆子来替她着衣梳头。

穿得太正式,她都不知怎麽走路了。梁安琪呆站在镜子前,直到龚维忻走过来,看着她,将她两手握在手里。其实他想说些赞美的话,可惜书读得不多,一时竟只觉满肚子笨拙,满脑子空洞,有几丝羞窘,却也舍不得不看她。

「爷,给夫人选几件珠钗吧?」老婆子见小夫妻难分难舍,把首饰盒推了过来。

龚维忻一愣,这才转身在四大箱首饰盒里翻找,梁安琪也好奇地探头看,可惜她平常不太用这些东西,当下只担心,要是不见了多可惜?毕竟她平常就蹦蹦跳跳地,谁知道头上东西牢不牢靠?

琢磨半天,龚维忻只挑了支白玉梅花钗,和一对古银缀红珊瑚耳饰。

「我这辈子有十五年都在烂泥坑里,学不来名门大户那些风雅,品味俗气,所以向来不敢自作聪明。」只知道简单素雅,不容易出错。他把耳饰交给老婆子,让她替梁安琪戴上,自己则替她簪上玉钗。

「我这辈子有二十多年都穿得很随便,学不来大家闺秀的气质,你可千万别把我妆点得花枝招展,我怕吃个饭回来这些东西都不知落哪去了。」

龚维忻简直笑不可抑,心里直叹拿她没辙,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那麽他才不告诉她,虽然他不是什麽品味卓绝的雅士,但是经营当铺和黑市训练出来的眼力倒是挺自豪的,仅仅挑了两件饰品都非俗物。但反正那四大箱都是她的……龚维忻迟疑了一下,他觉得安琪会比较喜欢他送一屋子书给她吧?

最後梁安琪只在唇上和腮边上了点胭脂,龚维忻便牵着她的手下楼去了。他那副恨不得把妻子拴在腰带上,手牵太紧好像还怕她疼,不牵着心不能安的模样,真是吓掉了八云楼上下所有人的下巴,就是才被龚维惇换过来的新人,也对龚维忻的风评不陌生——

龚家二少对女人都一样粗鲁,更不会看着一个女人,好像眼里就只有她一样。

就在他们怀疑着龚维忻是别人易容假冒时,龚维忻的注意力转向妻子以外的人,却又瞬间回复成往常大家所熟悉的维少。

看来,他们老板的温柔体贴,只留给老板娘啊。

那天的筵席,几乎就如同自家人关起门来办的喜筵,让龚维忻把梁安琪介绍给自己的手下,也把他的心腹介绍给梁安琪。

说是心腹,其实梁安琪感觉龚维忻把他们当夥伴,心腹往往是为了权谋与利益而去信任并重用一个人,龚维忻并没有所谓心腹。

这也是为什麽,这些当初也是黑街角头的围事们,独独肯服龚维忻的原因。也因为这些黑街角头有一定的名望地位,龚维惇动不了他们,否则整个八云楼早就大换血了。玉露池的乌掌柜,掖芳楼的郭老鸨,云中居高掌柜,镜花堂王团长,以及被龚维惇撤换下来,但暂且在各楼打杂的原和兴茶馆掌柜花大娘。原千秋阁和镇金阁的掌柜也都受邀在列,但两位掌柜目前是离开八云楼,在外自创门户或在家休养。

虽然没有明媒正娶的仪式,但是对这些出身勾栏、来自黑街的半个江湖人来说,龚维忻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筵席散後,龚维忻和梁安琪都喝了不少酒,回到顶楼後便到露台上吹风。

龚维忻突然发现,原来,他这片露台上的星空,也很美。

他十九岁那年,龚天问就把八云楼交给他了,他可以说在这里住了十年之久。八云楼是这整个西市最高的建筑,这里相当於皇都西市的最高处,也是整个西市最接近星空的所在,更是最能将万家灯火的繁华尽收眼底的地方。可是他却到了今天才发现,这里也是一处让人欣羡向往的仙境。

以前他只觉得这里好冷。高处不胜寒。

「你知道吗?」龚维忻头枕着她的大腿——被贱猫霸占那麽多次,终於有一回轮到他这正主儿享受了!他仰起头看着梁安琪,今天这一整天,他不只一次地回想起自己的出身。

全都是因为龚维惇在意料之外的时间敲醒了他的美梦。

「我刚进龚家那时,是个大文盲。所以面对那宅子里所有人,都觉得抬不起头来,尤其是只虚长我一岁的维惇,每当他说了什麽特别了不起的话,我总是不敢回嘴,因为他才十五岁就已经是名闻遐迩的才子,满腹经纶,久而久之我好像就习惯在他面前矮一截。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兄长……」而是因为自卑。结果,今天龚维惇却频频在安琪面前吃瘪,他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