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停下手上的动作,对她终于开口喊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些动容。

祖孙俩沉默许久,最后他叹了口气,「红叶,这些年来委屈你了。爷爷知道,将凌家最后的尊严赌在你身上,是我的无能,是我懦弱……」

红叶想开口安慰他,话却梗在喉头。

「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是……你仍是让我和你父亲感到相当骄傲,真的!」

红叶看向祖父,有些欷吁地道:「我只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什么血脉牵挂,是个瞎眼的傻瓜。」到最后,她对小皇帝的死,不也无能为力吗?

「你尽力了。我宁愿凌家有一个人选择做对的事,那么我们便无愧于列祖列宗,你做得很好。」

若是她失败了呢?若是她没有配出解药,若是东窗事发呢?

自东方逐风离开她身边后,她经常被恶梦惊醒,这才终于想起,自她住进东园,五爷从不曾有一日丢下她一人独眠。

原来是因为有他,恶贯满盈的她才能睡得安稳。

她总是梦见那些她听命于朱长义,被她下手杀害的人来找她索命。

最近这几日,她的恶梦回到过去,她没有配出小皇帝的解药,小皇帝反而被她毒死了!她赌输了,东窗事发,凌家满门抄斩,来不及出生的小侄子在阴曹地府哭泣……

「别想太多了。」似是知道孙女心里的纠结,祖父道,「事情都过去了,这世上已经没有大燕,只有给了我们重生机会的兆国。」

是啊。红叶看着炊烟袅袅的厨房,这一切的平淡与心安理得,多么不容易!

红叶家人在朝阳镇开了家医所,平日看诊的主要是她哥哥,偶尔她父亲也会过去看看。原本她大哥意志消沉,认为在这小镇上看诊,这辈子恐怕不会有什么出息。实在怪不了她哥一开始会有这种想法,过去在京城,家里出了两代太医,大哥看诊的对象都是些富商名流,一般老百姓要给他看诊,还不见得排得到队呢!从达官贵人争相交往的名医,沦落到偏远的小镇当个默默无闻的闾阎医人,落差之大,自然难以适应。

可是医术好,自然声名远播,如今也有邻近大城的人大老远来找她大哥看病。

红叶休息了几日之后,也开始到医所里帮忙。

虽然那日在全家人面前没开口,可红叶早就打算这辈子不会嫁人。

她不知道是否因为骨子里,自己仍然相信烈女不事二夫那套,但至少她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人,她不愿再起任何波澜,只想平静地度过下半生。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也许会引来某些男人的兴趣,加上人们仍是信任男大夫,于是她在医所里另辟的小房间里看妇女病。刚开始没多少病人,因为妇人若有妇女方面的疾病,往往羞于开口,可是借着她大哥将女病人转给她看诊,林家医所有个女大夫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当然,她也替那名黄媒婆看过诊了。从那天之后,她出入就只能跟着兄长,并且覆上面纱,却还是阻挡不了登徒子,甚至还有些急于为儿子求良缘的妇人到医所里来给她看诊,却故意问些毫不相干的问题,真是可怕的媒人嘴!

她或许年纪大了些,可出身宫廷,又是皇后身边的人,连县令夫人都特地来给她看病,还真是应了兄长的话,不少对仕途有野心的地方士绅对她兴趣更大。

这日,她和兄长受邀到邻近的大城,替城守和他母亲看诊,兄妹俩雇了辆牛车上路。

「哥,你有没有考虑买头牛来拉车?」看他对租牛车贵了几个碎银子纠结了半天,红叶忍不住好笑问道。

「咱们家也不太用得到,做什么特地养头牛?也没地方养啊。」只是想到以前那点碎银子,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真是太奢侈了啊!

这时他们后头驶来一辆马车,车子驶过他们时,传来一声声口哨声,「这不是咱们朝阳镇大名鼎鼎的女大夫吗?」

认出了那辆马车,兄妹俩同时脸色一沉,接着见那马车夫将车子掉转过头,这条路并不宽敞,马车一打横停下,便把整条路给堵住了,红叶的哥哥不得不停下牛车。

「童少爷。」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若在以前,这种身分的富家公子,还得反过来向他打招呼。

童良光,地方望族童家独子,上至应州刺史、长史,下至各县县令都是童老爷门生,童良光的舅舅还是应州的驻军统领。童家一脉单传,到了这一代只出了个不学无术的小魔头,说他是朝阳镇的小霸王也不为过。

也因此这小魔头对红叶产生兴趣时,红叶的哥哥就建议她别再去医所,可红叶在东园闷了两年,哪肯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