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受宠若惊,老妻穿了连声赞好。不管是不是亲手做的,起码是费了心思打听了他们的尺寸--大约是跟女儿打听的--这份心意就极难得了。
还在想着是不是早点把例钱送去,别等年底了--多个几分也无所谓。家人来送信送礼,说到那对小夫妻过得紧巴巴的,冯家人极为吝刻,竟是薪饷全归公中,月银一分不见,朝外既不伸手也不收礼。只靠微薄禄田过活,姑娘勤俭持家,却厚待下人,自己连根金钗也不曾戴。跟姑爷感情倒好,只是针线不离手。
听得老妻眼眶都红了,他也觉得什是不忍。但跟贪官污吏交道好打,这样清贵持身甚严的官家亲戚怎么送钱反而为难。年轻人脸皮嫩,要怎么不伤颜面的资助…卡着这个不尴不尬的继外祖孙关系,真是万般难作。
现在拿着这个帖,这当中怎么拿捏,他既闹头疼又有几分得意,心情真是复杂之极。
第二天,正是早饭过后一个时辰,外孙婿和外孙女登门拜访了。
早听说冯知事郎生得好,没想到是这般好…就是冷面严肃些,稍嫌阴沉。许家嫡女倒是娇小稚容,一派温柔和气,上前来就长揖深福(注),口称外祖父外祖母,态度恭谨。
周老爷赶紧让他们起身,心里舒服很多。这两孩子自己把「继」这字给抹了,表示关系还想更深一层,脸上也放松,笑容和蔼起来。周太太更亲手把芷荇拉来细瞧…这手还真是作针线的。看她一身朴素,但绣工精细雅致,和给她作的鞋是同个路数的…还真是官家小姐给她作鞋。
先是有点得意,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看她头面只有一根珍珠钗、一对珍珠耳坠,又觉得心疼。她待庶女自然不可能如自己生的那么好,但也还算尽了礼数。可养在跟前十几年,就是养只猫也有感情了,何况是个大活人。这庶女的姨娘去得早,她比对其他庶女更怜些。当初那婚事周太太还不愿意呢,奈何民怎与官斗。
这凭空来的外孙女,却帮了她那软弱的庶女儿好些年,又帮了自家夫君好大的忙。明明是官家小姐,却是这般恭顺有礼,温柔贞静,越看越喜欢,趁着老爷领着外孙婿去书房叙话,她也拉着这个刚出炉的外孙女到内宅,跟媳妇们显摆去了。
虽然芷荇自认是最平常的傅氏嫡传,但终究把「礼」与「理」刻到骨头里去的傅氏后人。要玩转几个妇人,真是简单容易。而且又长了一张骗人的温润孩儿脸,言语守礼又风趣,连心有妒恨或存心挑拨的继舅娘,都能让她呼咙过去,只觉得她亲近可人。
原以为他们是来诉艰难打秋风的,哪知道连根钗子都不肯收。逼急了,只期期艾艾的说了冯家规矩甚大,就欲言又止,只坚辞不已。
「外婆舅娘如此爱重,芷荇真是有愧。早该来拜见外婆外公和舅舅舅娘…只未出阁不能轻易出门,出嫁后又…」她无奈的笑笑,「但现在算是分灶了。这才上门认亲…只望外婆舅娘不嫌我…夫君说我太独了,要多跟人来往才好。」周太太倒是听出几层意思来。那世家大族冯家长房,居然形同分家的分灶了…谁理他们啊!那长房除了外孙婿,就出个举人…真是自废臂膀。以前拘着不得出门,现在都分灶了,外孙女就能自由出门了。这个官家的外孙女,是愿意跟他们多走动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