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只匆匆狼狈地回头看一眼。是那个张浪平。他的情形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一只伞只能勉强说是尸骨齐全,挂在他脖子上,而水从他脸上不断滑下去,整个人像在溶化,像一具水溶性的模型。他那一“抓”,其实也是很吃力。我看他也是抵挡得很辛苦。
“快点!”他用吼的,催促我加快脚步。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赶紧跟着他。他走在前头带路,偶尔回头拉我一把,走两步退一步的,十分钟的路我想大概走了半小时才总算拗进了山坡口。
拐进了村子口,有山坡挡着,我总算松了口气。但要爬到上坡,上头还会有风。
“刚刚谢了。”我转头。进了村子,我就跟张浪平并排走着,他比我高半个头,我必须略微仰头。
“这里每天都这样吗?”他没有对我的道谢表示什么,问得没头没脑。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回得模棱两可。“好像吧。”
“我们渔村就靠海边,也没这么夸张。”他抹掉脸上的水珠,但雨一直打下来,怎么抹也抹不干。“差点就被风吹走了。”
“习惯就好,顶多像太空漫步。”我并不是在开玩笑。不管什么事,习惯就好。
说话的时候,我跟张浪平已经走上了阶梯,聚落家户梯田也似的分布,我们上坡在最上头,而所谓下坡其实只是我们对底下人家的统称,还分下一坡、下二坡,还有一个旁中坡。阿旺住在旁中坡,所以张浪平应该由阶梯中段左向广场再转上另一边山坡脚下的斜坡。我则沿着阶梯穿过广场一角,一直爬到最上头。
“我往这里。”爬到中段时,我朝上比个手势,脚步没停。
张浪平左转走进广场,我继续往上走。好像在爬天梯。让我想起一种生物叫蝼蚁。
“于满安——”爬了几步,张浪平忽然叫住我。我自然地转身回头。
“我这里有一本英文文法,你要不要?”
我没想到,有一股轻微的错愕。前面不远有根电线杆,幽微的灯光照了跟没照一样。
“不用了。”我听见自己这么说。面无表情。
然后雨季就过去了。我开始等待,倒数计数,夏天快来到。夏天一来,便像征某种结束,某种脱离,我不仅在等待,我想,也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