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人类会害怕孤单,偏偏生命本质注定是孤单。是否爱情为了弥补生命孤单本质的缺憾才会发生,让孤单的灵魂找到一个伴?所以,不管神圣庄严或猥亵堕落,爱情自有它的纯粹性?有各种各样的角落?爱情本身没有任何意识型态,是人们自己为它附加上种种限制图框?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她父母的相恋会受两方家庭抵死的反对。事情是否藏有真相,路始终对她的疑问沉默以对。这一切就像一片雾,她在雾中迷路。
她吐口气,下意识抬头看看天空。夏天的风如气态的浪,吹得慵懒。天空那种蓝,像抹了油彩般的黏手,转个方向滴下,滴成了内衣里的一身汗。她加快脚步,转进巷子。家门口站一个陌生的男子,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
“你有事吗?”她看看陌生男子。
他身材高且挺,肤色略白,有着北陆男子的冷峻清美。抿着嘴的表情显得冷漠,不喜欢人靠近的那种,和路有着相似的气质。因为这缘故,她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请问这里是路公馆吗?”对方并没有因为她的注视有任何的不安,从容回视她的目光。声音略沉,不像路般带有冷冽。
她点头。他跟着注视她说:“我叫杜日安,是来找路先生的。”
杜?会是杜家的人?杜夏娃眼神飞快闪过一抹怀疑。转身打开门,回头递个眼神,便自顾走进去。
“你等等。”她将杜日安丢在客厅。
这个时间,路多半在工作室。工作室四面都有窗子,邻近后院的整墙都是透明玻璃,落地窗可以直接出入。她常从院子里,隔着那道透明玻璃墙注视在墙内的路。
她从门廊经过,在工作室门口略停下脚步。路背对着门廊,专心在画布。室中央放着一具披着纯白绢布的长沙发,长头发的模特儿一丝不挂地半躺在上头。光影在她身上挪移,交织出一个阴晦不定的奇特画面,与一身黑裳的路,虚实相对,互成一个连锁的空间。
她插不进那个连锁。专注于工作中的路,离她很遥远。她安静不出声,目光在他暗底的身影流连。人都有一些潜在的颜色,像极光之为极地而生,是独特的。
路总是穿着一身黑。黑,那是所有色彩的底蕴,神秘而不让人靠近。而长沙发上那半躺着的、坚实富弹性、麦金艳亮洋溢少女般气息的胴体,如是所有青春的聚现。
模特儿看起来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可成形在路的画布上更年轻,十六岁,最多。工作室墙上挂着的、四下摆放的,都是这样的天使——天使一号、天使二号、三号、四号……,路的每张画都命名为“天使”。
路的“天使”从来不会超过十六岁,永恒的十六岁,就像他房间挂的那幅画——
她悄悄退开。经过路的卧室,房门半掩着,她伸出手,想推开房门,迟疑了一会,才轻轻一推,缓步进去。
迎面的墙上,一个背对着镜头的少女,略略侧着脸,全身赤裸地,站在雨中,四周是荒芜。斜侧的神情带抹若隐的笑,嗅不出那种关于性的暧昧与淫惑的危险气味,而流露着一种对爱情无识、对世事无知的、创世最初的纯洁。雨从四面八方吹向她,不规则地,又直下又斜落,下得仿佛世界起了斑驳,要将那个世界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