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归抬了抬手,示意潘毅入座:“他倒从未与我提过此事。”
“早些年郎君势大,无人不敬着女郎,父亲觉得不必再让潘可去您身边守着。后来——”潘毅抿了抿唇,不知该怎样提起郗岑刚刚过世的那段时日,“后来女郎到了京口,父亲见您日日忧思,如何能再忍心拿这种事情打扰您?每日里只好生约束部下,带着大家守好庄园,保护女郎的安全罢了。”
郗归想到潘忠向来地性情,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既知道你父亲不愿提起此事,为何还要执意问我呢?”
第127章 女军
潘毅听到郗归的问话, 当即正色答道:“祁奚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千载之后,仍旧为人称道。潘可天生神力, 世所罕见, 女郎若有心成立女军, 潘可定能为您效劳。毅若始终隐瞒此事,于潘可, 是为兄不友, 于女郎, 是为臣不忠,实非处世之道。”
“不友不忠?”郗归挑眉问道,“你这是觉得你父亲做得不对吗?”
潘毅虽不肯直斥潘忠为错, 但态度却很坚决:“父亲对女郎忠心耿耿, 自有他的效忠之法。潘毅愚钝, 虽与父亲所想不同,但效忠女郎的心却是一样的。还请女郎容情, 允准潘可与文氏女一般, 光明正大地加入北府军。”
郗归认真看向这个被周围人误以为怯懦的年轻人, 观察着他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许多人都说潘毅性情肖似女子,可谁又规定过,肖似女子这件事本身,不能成为一种赞美呢?
潘毅同情他的妹妹, 能够共情她的痛苦, 却也能够理解潘忠的为难。
他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却从不用来自怜, 也不因他人的非议而自怨自艾,而是用来体察亲人的不易。
他并不指责任何人,而是身体力行地、瞅准时机,来为潘可求一个机会。
这是一个很独特的年轻人。
郗归看着他,宛如看着一个怀有一副赤子心肠的孩子:“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了,回去吧,不要声张,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潘毅随着郗归的声音抬起了头颅,他直视她的眼眸,想从其中确认什么,但又很快垂下眼帘。
他所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这样直视一位对自家而言宛如神明的女子,于是只好在郗归带着笑意的温柔眼神中,怀着希冀与感激,恭敬地俯身跪拜:“潘毅多谢女郎。”
南星听着潘毅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好奇地问道:“女郎,您既然对那潘可感兴趣,为何不直接告诉潘毅,说您答应他的请求了呢?他既然求到了您的面前,您不是正好可以藉此施恩吗?”
“潘毅是个值得重视的好苗子,说得也没有错。”郗归喝了口茶,开口为南星解惑,“可是,潘忠也是为我考虑,如若这么直接答应,我怕伤了潘忠的心。”
但南星听了这话,心中却更加不解:“您是女郎,是主子,何必考虑这么多呢?”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都抵不过将心比心的道理。潘忠是打在荆州起便跟着我的旧人,又一心为我考虑,并无什么错处。既然如此,明明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又何必要下他的面子呢?无论是出于人情还是利益的考量,我都不能这样做。”
南星有些不服气,她坚信自己对女郎一片赤诚,忠心耿耿,并且相信潘忠也同样如此。
她认为他们的一腔忠心,可鉴日月,可照山川,经得起这世间的任何考验,郗归完全不必考虑这么多。
在她心中,自己的女郎合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不应为这种小事花费心思。
所以她根本无法明白,为什么女郎在面对潘忠的时候,仿佛考虑得比面对谢侍中时还要更多?
谢侍中是当朝执政,可潘忠却只是北府的一个部下,女郎可从来没有怕伤了谢侍中的心呀!
郗归明白南星心中的疑惑,也知道她的固执,所以并没有急着劝说,而是笑着说道:“好啦,我待你们好,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去喊潘忠过来吧,咱们今日就了结了此事。”
夜幕降临,潘忠沉稳的脚步声,错着铜壶清冷的滴漏,渐渐地临近了。
郗归看着这位兄长亲自挑选给她的护卫,第一次无比真切地认识到,她的这些属下,其实每个人都是有着不同的社会身份的。
潘忠不仅是她的部下,还是他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儿女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