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儿女多孱弱,部曲们拼尽全力,也只护住了两个最小的孩子,将之送进郗氏戒备森严的商户之中。
孙志叛军虽多,却大多避开了郗氏的商铺,以报高平郗氏数月来施粥施药的恩德。
就是这几分恩德,保住了郗如和谢蕴幼子的性命,让他们能够在动乱稍歇之时,悄悄离开会稽,坐上了前往建康的渡船。
郗归听到这里,不由再次叹气。
她看着郗如睡梦之中犹带惊恐的苍白面容,心中深恨圣人与琅琊王的胡作非为,厌恶王定之的碌碌无能,也不可避免地,再一次觉得北府军发展得还是太慢,以至于明知三吴动乱将起,却还是无法多做些什么。
谢粲伏在枕上,一边听部曲讲述昨日情形,一边哽咽落泪,哭得哀哀欲绝。
部曲回完话后,拖着受伤的腿告辞。
郗归派南星跟着他一同回去,务必让受伤的部曲们都得到最好的治疗。
她不忍地看了眼谢粲因谢蕴之死而悲恸不已的面容,想起故去的郗岑,想到三吴的乱象,不由悲从心起,一阵心悸,只好捂着心口退出了内室。
不想才刚走到外面,便碰上了从台城匆匆赶回的郗途。
看到郗归的瞬间,郗途眼中难掩震惊:“阿回?你怎么会在这里?”
郗归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郗途语速极快地说道:“你快回京口!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你手握三万北府军,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眼热嫉恨,你怎么还能再往建康来?”
第100章 自荐
郗途向来冷静自持, 甚至很有些古板,此时却不顾礼数,拉扯着郗归的衣袖将她往外带。
“来人,速速备车, 送女郎去渡口。”
郗归连声叫停, 拽回了自己的袖子:“三吴生乱, 部曲们将阿如接了回来,我过来看看她。”
郗途听了这话, 不由皱起眉头, 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在他看来, 郗如纵使是郗归的侄女,也不值得她以身犯险,在这个关头出现在建康城内。
郗归一面整理袖子, 一面沉声说道:“除此之外, 豫州市马之事已经谈了一年, 实在拖延得太久了。原本都说好了昨日定约,可孙志作乱的消息传来后, 桓元却执意与谢瑾同到建康, 说要与我面谈。桓氏在荆州的势力太盛, 我必须见见他,好确定下一步的打算。”
“去京口见!”郗途毫不犹豫地说道,“你这就回京口,让桓元过去商谈。这一年来,北府军的名声愈发响亮, 他不会不想去京口看看。”
郗归并没有立刻答应, 而是挑了挑眉,抬首问道:“兄长, 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我怕什么?”郗途烦躁地吐出一口气,“北府军在江北连战连捷,威名赫赫。即便是当日祖父在世时,也从未有过这样从无败绩的神话。建康城中大大小小的世家,哪个不因此眼热心动?圣人和琅琊王想兵权想得都快要疯了,你不好好待在京口,来这里做什么?平白给那些人制造对你不利的机会吗?”
“我带了精兵护卫——”
“这不是护卫不护卫的事。”郗途打断了郗归还未说完的话,神色郑重地说道,“阿回,你要知道,圣人和琅琊王绝不会甘心看着你坐拥北府,他们嫉妒得发狂。”
郗归抬眼看去,她从未想过,一向忠君体国、死板忠正的郗途,竟会说出这样不敬不逊的话。
郗途擦了把额上的汗珠,半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无论北府军的势力有多么强盛,你与圣人之间,终究还存在着一个君臣名分。眼下江左内忧外患,北府军也还有很多没有来得及完善改进的地方,你完全没有必要把时间耗在和皇室的争斗上。阿回,为了你,也为了北府军,离开台城,离开建康,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敢过来,就有心理准备。”郗归平静地说道,“三吴大乱已起,可前次孙安之乱后,朝廷已经没有人马也没有财力再去平叛了。对付孙志的重任,最后只会落在北府军的身上。京口夹在三吴和建康之间,与吴地密迩相接,无论是为了徐州,还是为了江左,无论我究竟愿不愿意,都必须派出人手平叛。时势如此,我来不来建康,又有什么关系?”
郗途满心的烦躁,都在郗归清冷的嗓音中平静了下来。
是啊,阿回什么都懂,可却不得不顺着司马氏的意思出兵——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他们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吴之乱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