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归沉吟片刻,提议道:“那便建立绝对的标准,譬如说两汉之时的旧陂、旧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依然留存下来、没有被洪水摧毁破坏的,必定于泄洪无碍,可以修缮保存,以作蓄水之用。”
“山谷中的小陂、小堨,不会影响村庄田舍,也可保存。”
“至于后世所建之陂堨,尤其是曾因雨水、洪水决溢过的,便通通决沥。”
“伯父可组织人手,细细研究一番,如此这般地出个章程,然后再安排人监督施行。若是不放心各郡县落实的情况,便派几个带刀部曲在旁督责,想必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郗声听完这些,沉吟着抚了抚胡须:“我明日让人去请几个通晓水利的先生来,好生商议商议。”
郗归点了点头,开启下个议题:“中朝以来,一直有督察州郡播殖的成规。您任徐州刺史之后,年年都查访郊县稼穑之事,又命人于各郡县巡行,每年举其殿最。”
她略微顿了顿,还是说出了下面的话:“这本是好意,可是历来确定殿最等次的时候,往往以顷亩多少作为依据,以至于各郡县或是虚张其数以为功绩,或是广种田亩却不精心侍弄,从而导致甫田维莠之弊。”
郗声听了这话,怔愣片刻,喃喃说道:“南渡以来,大批流民过江,亟需开垦田地维持生计,所以我才定了这样的规定,不想却让他们荒废了田亩。”
郗归看着郗声自责的面容,心中颇为不忍:“阿回知道您是好意,可人人皆求自利,官员们为了考课,难免顾东不顾西。我翻检史书、旧志,其上数据历历可见,精耕细作,远胜粗放播种。如今淮北流民即将南来,垦荒之事,可交由流民与北府军去做。至于诸郡县,伯父,阿回以为,与其求多,不如求精。”
“可。”郗声自责地答应下来。
郗归嗯了一声,翻动笔记,接着说道:“除此之外,蚕儿也到了该结茧的时候,养蚕缫丝之人,怕是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不错。”郗声曾任徐州刺史多年,对农桑之事很是熟稔,“养蚕者近期便得留意取茧,之后再进行煮茧、剥茧、缫取、整理等诸多工序,然后才能进入到纺纱这步。这些事说起来简单,实则都很是熬人,又需要极熟练的技巧。譬如说缫丝这一步,就得灵巧的妇人细致地将茧丝缓缓抽出,否则就不能保证丝线的质量,无法纺出好纱,也便不能织成中上等的丝绸。”
郗归认真聆听郗声的讲解,等他说完后,才出言提议道:“伯父,既然养蚕缫丝是如此专业的工作,需要极其熟练的技艺,那我们为何不专门组织一群手艺高超的人来做这些呢?如此一来,也好提高缫丝的质量和效率。”
“你的意思是,像军户一般设立蚕户?”郗声看向郗归,眼中闪动着好奇的微光。
“不。”郗归缓缓摇头,“我要组织一帮女子,成立专门的缫丝作坊,就如同西苑的铁匠一般,只是不必与世隔绝罢了。”
“你的意思是,就像绣娘一般,只收女子,按劳取酬?”
“不错。”郗归接着说道,“您方才所讲的故事中,那女子大归在家,终日劳作,却仍旧无法养活自己的孩子。究其原因,并非这女子懒怠,而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可以换取粮米的手段,就连自己,也只能靠着为兄嫂干活而获取少许的食物。还有那老妇人,她虽是母亲,却无力约束儿子儿媳,也是因为自身毫无资财的缘故。”
经济基础不仅决定上层建筑,也决定家庭地位。
即使到了古代,也同样如此。
郗归这样的论调,对向来讲究礼仪孝悌的郗声而言,可谓石破天惊。
“治家之道,礼义为先,如何能因资财而乱礼义?”
郗归听了这话,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可是伯父,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2对于那些连吃饱肚子都算奢侈的人而言,礼义是太过遥不可及的东西。再说了,就算我不这么说,可事实难道不就是如此吗?如若不然,那老妇人的儿子为何不孝不悌,罔顾母亲的意愿,不顾甥女的死活”
郗声涨红了脸:“因为其妻不贤,挑唆生事。”
“可夫为妻纲,若其妻不贤,做丈夫的为何不加以管教呢?”郗归扬起头颅,顺着郗声的话头问了下去。
“许是那女子太过泼辣,做丈夫的没有办法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