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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应爱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陛下决定北征了。”

哦,原来如此。

钟应爱一向是不赞成北征的,曾经多次上书劝谏,从秦皇滥用武力,到汉武穷兵黩武,总之,把帝王好武的害处数落了一通,被陛下下令杖责过,但依旧不改。可惜,他不改,陛下也没改,而且,陛下是想要亲征。

这也是此次朝廷如此看重兀良哈部的原因之一,兀良哈不仅能作为草原与中原的屏障,更要作为中原王朝插入草原的一根钉子。

“那你更该明白,迁怒兀良哈部无用。”

钟应爱叹息,“我没想到他们投降得这样利落。不是说他们自负黄金血脉子孙,不肯屈服于昔日败将之手吗?”

“草原人有时直白到傻,他们只追随强者。黄金血脉在这篇草原遍地都是,荣耀的时候血脉是尊贵的注脚,卑微的时候,血脉只会成为催命符。”白小将军拍拍友人肩膀,“还是想想明日怎麽向公主致歉吧?”

“为何是我去致歉,难道他们男女杂处,还有道理不成?”

“你真要与我论这个?不说围着篝火歌舞是他们的习俗,即便真有什麽,你拿什麽身份立场去指摘?我倒不知你兼任礼部司仪了?”白小将军收拾桌上的药瓶药粉,“退一步说,身为男子,如此指责一位姑娘,有失风度。”

“不对啊,今天你怎麽总帮着那位公主说话。还记得吗?白天的时候,你拉着我痛斥兀良哈部的狼子野心,说这位公主不是好人。才一天啊,梁城的天气变化都没你变脸快,怎麽突然公主就纯良无辜起来了?”钟应爱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小将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麽端倪来。

“是啊,以往我总从上往下看,觉得他们战败臣服,就该谨小慎微。今日被你点醒,才明白,陛下既要重用他们,那麽降臣亦是臣,我们日后说不得还要做同袍,如今自然不能把人都得罪完了。”

钟应爱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这是在点我呢。知道了。”

“好好想想,明日怎麽和公主赔罪。”白小将军反複嘱托,端着托盘,被有人从房间里推出来。

“我就不信她真能写信回京告状。”钟应爱自己还一肚子气呢。他外祖乃当世书法名家,自己从小跟随学习,这笔字是要流芳千古的。科举的时候,连陛下都玩笑,说要把他的试卷好好收着,千百年后,让世人看看大夏书法名家幼年笔迹。如此种种轶事,并非特例。他的手自小就娇嫩的保护着,如今居然被人抽了鞭子,这要是毁了右手,还怎麽挥毫泼墨。

钟应爱认为这件事情双方都有错误,但只要兀良哈部愿意先递台阶,他就勉为其难,绝不迁怒。

钟应爱想得太美好了,这样的好事梦里才有。

白小将军一起床,就收到亲兵送来的奏折。没封口,白小将军抖出来一看,哦豁~

白小将军急忙把奏折拿给钟应爱看,钟应爱饶是生气,也不得不承认兀良哈部抓住了重点。

钟英爱昨日指责他们男女杂坐,是从大夏礼法的角度来看。但从草原人的习俗来说,这是非常正常的日常生活。而且详细解释了草原没有男女分开的条件,必须一起起居坐卧,这不是派几个大儒宣讲礼仪就能改变的,是由这片土地的生存方式所决定的。如果大夏不能尊重这种差异,那和谈是不可能的。草原人宁愿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不能任由自己毫无尊严得死在远离故乡的土地上。

尊严,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奏折谁的手笔?遣词用句虽不文雅但都很通顺,连格式也没错,这不是兀良哈部能写出的折子。”钟应爱问道,他来之前也是做了功课的,大王子帖木儿身边并没有出名的幕僚谋士。

白小将军拿眼神去看亲兵,亲兵马上跑出去的打听,不一会儿就回来禀告:“是公主手书。”

钟应爱大吃一惊,那个动辄会鞭子的公主,还有这本事?

“应爱兄,在京城,耳中听到的全是恭维;外放后,眼里看到的全是绝学。高手在民间啊。”白小将军拍拍钟应爱的手。他第一次上战场,被一个没有品级的老兵救命,差不多就是同样的感受。

说来也是奇怪,知道公主识文断字不是文盲,钟应爱居然神奇得谅解了。觉得他们是有办法沟通的,不是人和野兽,只是不同的人。

钟应爱在白小将军的再三劝说下,终于登门道歉。

“下官昨日喝醉了,言语无礼,沖撞大王子与公主,请二位恕罪。”赔礼道歉的时候,看到公主和大王子并排而坐,不戴什麽面纱、幕篱,钟应爱也不敢多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