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李维林终于有了反应。
“其实……我和依萍的第一面不是在大上海舞厅,而是在一年半以前那个暮春的暴雨之夜。”
“什麽?”依萍心里已经地震了,一年半前的雨夜或许大家都忘了,可她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所有辈子都忘不了!
那夜,她是狼狈的,是可怜的,是屈辱的,是痛苦的,是没有自尊的,是被父亲的第二次抛弃,更是自己与何书桓纠葛两世的开端。
她记得那夜的每一个痛楚,每一个细节,却唯独不曾记得有李维林这号人。
“你胡说!”
李维林看着她,露出一抹苦涩而无奈的笑容,“我没有胡说,你只是不记得我了而已。”
“那是我来上海的第一天,我陪着我母亲大老远从南京来的,被她逼着来上海找我那个风流成性的父亲。”
旁边的陆振华突然有种对号入座的感觉,于是气哄哄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这下轮到依萍听不懂了。
李维林轻声一笑:“我想,我应该先跟你说一下我的家庭情况,否则你肯定会听的糊里糊涂的。”
然后这个男人就当衆讲起了他的故事,仿佛昨夜的冷漠和抗拒一夕间全消失了。
“我母亲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我父亲的,即便如此,她和我父亲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可好景不长,在那个动蕩的年代,他决定去闯一番事业,于是把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全部托付给我母亲就离开了。
母亲很果决地接过父亲扔给她的重担,尽管一走十几年毫无音讯,可她没有丝毫怨言。她用瘦弱的肩膀艰难撑着这个家,因为她始终相信父亲会回来的。”
“在我十二岁那年,母亲从受伤退役的同村老兵那里得知父亲的消息,她连夜写信过去,可直到我十五岁那年,父亲才把我们接过去。我母亲激动的几天几夜没合眼,可等待她的却是一个嫌她土气的丈夫。
父亲除了工作之外就是夜夜笙歌,身边漂亮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换。我母亲被冷落后开始变得尖锐,偏执,她整日想着如何乞讨父亲的爱,如何让父亲变回刚成亲的那个爱她的男人。”
“只可惜,她拼尽一切在南京努力了十年,却连个妻子该有的最基本的都没得到。一年前我父亲来南京花天酒地,母亲对我以死相逼让我陪她找父亲回家,可到头来她得到的只能是在酒店里大哭。
那夜上海的风很大,雨很大,我被我父亲的无情和母亲的执念逼疯,于是一个人走在上海的街道上,看着大雨沖刷这个世界的一切。但我更想让大雨将我的记忆也沖刷干净,对父亲的恨意,对母亲的无奈,对世界的厌倦!
就在这个时候,你不经意间闯入了我的视线。梳着两个长长的麻花辫,一身藏青色的旗袍,外面还套着大红色的外套。你像个落难的仙子,在大雨中和你的油纸伞斗法,被汽车溅了满身泥水,又错过了最后一班电车摔倒在地上。”
“呵呵~”李维林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一向面无表情或者邪魅放蕩的脸上,竟然破天荒浮现出一抹真挚的笑容。
“那一刻,我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比我更狼狈凄惨的人,你的悲惨治愈了我糟糕的心情。出于回报,我上前帮你打伞,问了一句‘这位小姐,你摔伤了没有’?可你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就往前跑。”
依萍默默听着,她记得李维林说的一切,却唯独不记得那个槽糕透顶的雨夜,竟然还有个人为她撑了一会儿伞。
李维林看她的样子知道她仍然没想起来,于是继续说。
“你往前跑,我不知怎麽的,仿佛鬼上身一样也跟着你跑,我对自己说,我之所以会这麽反常,完全因为你太惨了。一个悲惨的人想要获得点心里平衡,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比自己更惨的人。
我一路跟着你,看到你进了一座大别墅,我的好奇心更重了。你浑身上下穿得破破烂烂,大雨中连一把囫囵个的伞都没有,可这豪宅的女佣人却叫你依萍小姐。
我出于好奇心便在门外等你,我甚至都不确定你会不会出来。没有多久,你出来了,却带着满身伤痕,你浑身上下全是血印子,你眼里流下的是装满仇恨的泪花。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这十年来被父亲用铁混子教训的自己,顷刻间我好像共情了你所有的悲惨和恨意。
我想上前叫住你,带你去医院检查身体,可这时候你被一辆自行车撞了,你竟然上了他的后座,我怕你遇到坏人想要去阻拦,却发现那男人竟然是何书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