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代生长在京城郊外,因李寻出任青城州知州,他才携家眷一同南下,如今母亲病故,他遵循母亲遗愿,扶灵返乡,今日袁晏特意告假,来到青城州渡口为钱代送行。
钱代没有推辞,将银票收下:“我家世代在京郊务农,还是留有几亩薄田的,倒不至于吃不上饭,只是我们二人朋友一场,如今一别,再见也不知待到何时,你一番好意,我就收下了,他日若是来京,记得来京郊寻我,我定请你好好喝上几盅。”
船工已在起锚,钱代与袁晏两人互相行了一礼作别,钱代便转身登船而去,行船远去,碧波千里,又是一年春至。
送别钱代,袁晏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和这片土地産生了联结,他渐渐地交到了朋友,渐渐地把袁公子的亲人看作他真正的亲人,也渐渐地在这里开创了一番自己的事业,再回首看上辈子的前尘往事,已像是梦中之事了。
今天袁晏是从袁府出的门,因此金谷自然跟着,他见袁晏望着江水出神,向前一步对袁晏说道:“公子,有一件事,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袁晏回过神来,看了金谷一眼:“说吧。”
“当年公子与钱参军同在李寻府上,那时侯公子说这个钱参军是个清廉的好官,因此日子艰难,只要他来袁府,多安排些好酒好菜,方才公子给他的银票,想必也是念着他家中清贫,才给他银两度日。”
袁晏没有接话,示意金谷继续说。
“公子难道就没瞧见,他运上船的棺椁,用的可是楠木,这样的好板,少说也要上百两,若钱参军的家底真如公子所言,他又怎麽能用得起这样的板。”
袁晏失笑:“钱代是个孝子人尽皆知,如今还为了守孝辞官返乡,纵然他家贫,但若是他愿意散尽家财为母亲寻一块好板,也不无可能。”
金谷仍是不罢休:“用楠木也好,桐木、杉木、枣木也罢,死人还能讲究这些个?说到底,事可都是活人在做,钱代可还有夫人和两个幼子,放着活人的生活不管不顾,花钱去给死人买个死后哀荣,这可不像清官做出来的事。”
袁晏的眉头一皱,金谷的话虽然没有实证,但还是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只是钱代已经动身北上,即使想当面问个清楚,也是不能了。
数月之后,更加出乎袁晏意料的消息一路向南而来,从京城一路传至青城州,钱代在京城中高调入股阳城金坊,如今已成为康先生手下一员猛将,在他的主导之下,阳城金坊在京城中敛聚富商之财,在各州府新设企业,并大量投资已上市企业。
这阳城二字,取自简阳青城州,本就被议论背靠简阳王,如今又有原兴业办高层钱代加入,以王家鱼庄为首的企业被坊间称为阳城系,一时之间,阳城系企业不仅在一级市场中备受瞩目,在二级市场也是颇受散户追捧,哪怕康先生从前的改革蓝图如今迟迟不见动手,王家鱼庄的股票还是居高不下。
袁晏虽然此前就怀疑兴业办中有康先生的内应,可他与钱代相逢于微时,并不曾怀疑到钱代的头上,现在事情已经翻到明面上,他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他命人将钱代经手过的上市企业逐一进行重新核查,可是却未见猫腻。
康先生接手王家鱼庄,钱代辞官回京,一切的起点,还是王家鱼庄。
袁晏再次拿出当日调查康先生的材料,这里面与钱代有关的部分,就是那批在康先生接手前入股的散户。
查询王家鱼庄股票的交易记录,这些散户中除了一小部分在王家鱼庄第一波高点时出售股票,绝大多数已经将股票转售到阳城金坊的手里,王家鱼庄增发股份后,竟又是这批散户接手,如果这批散户背后的庄家就是阳城金坊,那阳城金坊已一跃成为王家鱼庄最大的股东。
就这样的一批人,钱代当初竟说查不出来,没有他暗渡陈仓,哪里能成就阳城金坊之势。
一向冷静的袁晏,此时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他将桌上的书稿扫落在地,他气钱代如此行事,也气自己的识人不明。
袁晏的房门被轻轻敲响,来人正是温菁,她走到袁晏的身边,替袁晏捡起地上散落的书稿,袁晏自知失态,对温菁说道:“放着吧,我自己来。”
“钱代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也不必怄气,他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却要守着兴业办这样的聚宝盆,怎麽叫他能不行差踏错。况且在兴业办他就算做得再好,总也跃不过你去,树挪死,人挪活,他选择投效康先生,也在情理之中。”温菁将捡起的书稿放回到袁晏的书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