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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主编眉头蹙得更深,她望向李元珏的眼睛里斥满了不理解。可是她真的不理解吗?她真的、真的一点都不能理解吗?

陈主编的大脑好混乱,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她只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滑稽。

陈主编说:“我不要看。你想让我看,不就是想让我承认,他们两个彼此相爱吗?行,我承认了。我承认,庞文彬爱的是汪尧,从二十年前他们认识对方起就一直如此。他们是真爱,是天生一对,而我是他们中间的障碍,是一个用来合法婚姻、用来诞下后代的工具……”

李元珏倾身,抓住陈主编的手臂用力摇晃,“老陈,你在胡言乱语,你不可以那样说自己,你不是障碍、不是工具,没有女人是工具!你只是被骗了,你被一个自私、懦弱、卑鄙的男人欺骗了!我想让你看见照片,是希望它可以在法庭上成为对你有利的证据!”

陈主编低着头说:“可是,没有用,没有意义,元珏,小嘉他是不会选择我的。”

李元珏说:“怎麽会呢?你是他最爱、最棒的妈妈啊!”

陈主编声音微弱道:“元珏,你不懂,他在我这里体会不到爱。庞文彬爱汪尧,汪尧爱庞文彬,谁又爱我呢?小嘉他迟早有一天会发现,他是在无爱的情况下诞生到这个世上。到那时,他会怎麽看待自己?他又会怎麽看待我?”

李元珏沉默了,她没有办法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它太沉重。

小嘉,这个孩子,他长大以后会怎麽想?

他会想他的父亲卑鄙,欺骗了母亲;还是会想,他的父亲和汪叔叔是真爱,母亲是阻拦他们的大坏蛋?

亦或者,两者皆非,小嘉有小嘉自己的想法……

是啊,谁有资格在今天就预测、揣摩一个年仅十岁的男孩未来的想法?

李元珏只知道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说:“老陈,庞文彬不爱你,我承认。但我觉得比起他,你才是那个更懂爱的人。”

陈主编听到这句话,将头慢慢向上仰起,她表情迷茫,睁大的眼睛里闪烁出孩童不解的光芒。

李元珏放低声音,像大人和小孩说话:“陈燕芳,你爱庞文彬,你对他很好,到了他背叛你的今天,你还是没有说过他的坏话,你尊重他的选择,尊重他的性取向,尊重他喜欢的人,可他呢?

“他二十年前,口口声声说爱汪尧,结果他畏惧世俗,他胆怯了。然后他找了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享受着她的爱十三年。十三年后,他的心仍然像石头一样坚硬。他感激过你吗,他对你心怀过一点内疚吗?他连同你倾注了如此多爱的儿子都想要抢走,他这样一个人真的懂得爱吗?”

李元珏没有等待陈主编回答,便兀自说道:“不,他不懂。他如果懂,他就会知道,爱不是索取。爱是付出,是牺牲,是既愚蠢又纯粹的东西,是毫无道理,是完全发自灵魂的心音!

“而这种东西,庞文彬从未有过。他从前不愿意为汪尧牺牲,现在他选择汪尧,也并没有做出牺牲。他只是觉得,而今他有了钱、有了房子、有了孩子,社会的那些閑言碎语对他无关痛痒罢了。他就像是倚靠在皮质沙发上小憩,点燃了一根香烟,或端起一杯红酒的人。汪尧于他,就是这杯酒、这根烟。他爱他吗?我想是爱的。有多爱呢?呵!”

李元珏用一声冷笑回答了这个问题,答完,她扳住陈主编的肩膀,认真看着她道:“所以,老陈,你绝对不可以将小嘉交给他这样一个男人,他永远无法教会孩子什麽是爱,因为他自己就不会。可你会,你此刻的痛苦,正是你真心爱过一个人的证明。是,他不爱你,但这不是你的错。陈燕芳,你该清楚,你问心无愧。”

李元珏说完,之后过去了足足有十分钟,整个房间都静谧无声。

但这种静谧是和谐的、是温暖的,陈主编头靠在李元珏的肩膀上,感到自己眼皮沉重,她困了。

这段时间,她的精神一直保持高度紧张,她失眠,她反複陷入回忆,她总在想,是哪里发生了错误?

人生如果想要修正的话,要从哪里开始修正好呢?

十三年前,陈燕芳初次见到庞文彬,被他英俊的外表、幽默的谈吐所吸引。

两人发展顺利,一周后交往,一个月后,她带他去见父母。

陈燕芳在餐桌上挽住庞文彬的手臂,对父母扬起下巴说:“这个男人,我自己挑的。”

父母相视一笑,说:“芳芳喜欢就好。”

陈燕芳的父母非常恩爱,但他们并非自由恋爱,他们那一辈没有这样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