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尽全力才把谢浔救出来啊,怎麽转头,他就能要了谢浔的性命!
沈暗钰猛地跪在龙榻之前,垂下的头遮挡住了所有的情绪,他艰涩道:“他是儿臣的知己!父皇,他是儿臣的知己!能并肩治理天下的人。”
“很久之前我们就许诺了未来,他会向周太傅一样,帮儿臣出谋划策,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而龙榻上的靖广帝却无动于衷,他擡起手,生疏地轻抚着沈暗钰的发丝,慢慢道:“能爬上这个位子的人,谁手里没有沾上过几条人命。如今也到了你自己抉择的时刻了,要麽杀谢浔得四大氏族信服,要麽就将这百年伟业土崩瓦解。”
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沈暗钰的眼睛,长舒一口气后,他定定道:“不要忘了你才是靖国的主宰。”
“当真以为你的心思朕猜不透?你娶沈家三小姐不就是为了她身后的杨家,奈何命途多舛,杨家满门战死,连同他身后的杨家军也一同倾覆。”
“父皇!孩儿不能把谢浔赶尽杀绝。”
“不能?”阅尽风霜的帝王早就听出了话中的深意,他抛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由头。
“谢浔不可留乃是命之所属。他有煽动人心之能,可他保的是靖国百姓,你以为他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他不会的!从始至终他的眼里就只有天下苍生,他弯腰能瞧见他们的苦楚,瞧见瘦骨嶙峋下的铮铮傲骨。”
“这不好吗?”沈暗钰陡然出声,他自幼的所学告诉他这样的人值得交心。可这话经由父皇一提点之后,他心底的疑惑被无限放大,甚至隐隐有动摇之势。
龙榻上的靖广帝听得不甚清t明,便自顾自嘱咐道:“赵平榆是个可用之材,他虽有野心,却无甚城府。加之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定对你忠心耿耿,不过此人与谢浔生性不对,二人留其一。”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用力攥了攥沈暗钰的手心,慢慢道:“赵平榆才能虽不如谢浔,可他一心追随于你,且对谢浔有杀心。”
“不会!他断不会杀了谢浔的!”沈暗钰面上一片镇定,可心中早已慌乱。
靖广帝微微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道:“他早就存了这个心思。你虽看不透,可他定有杀人之计。至于四大氏族,他们不会倒戈,只要你肯除了谢浔,他们就会为你所用。”
怔怔的目光看了许久,他终于在一个瞬间彻底看清了沈暗钰的面容,依旧是熟悉的眉眼,比她要坚毅一些,可莫名地他仿佛能透过沈暗钰瞧见二十多年前的故人。
她来了?
枯槁的手缓缓向上,隔着虚无,他轻抚着她的轮廓,那人浅笑着,眉眼间无一例外都是他。
含情脉脉的双眼转也不转地瞧着他,久到泪水夺眶而出,她也无甚知觉。只是擡袖拂泪的剎那,所有的温情都在慢慢瓦解,眼中的爱意化为了哀怨。每一个眼神都在控诉着他的无情,控诉着多年情谊化为灰烬。
靖广帝却笑了,他干涩的唇畔张张合合,慢慢地唤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讳——罗溪。
话音刚落,沈暗钰神情陡然转冷,他擡手拂去禁锢,额角的青筋似要跳出,眉眼间尽是怒火。张口怒吼“你不配唤她的名讳!”
“父皇您当真是贵人多忘事,莫不是忘了当初您是如何做得。”他冷冷剜了眼龙榻上的靖广帝,慢条斯理道,“您派人将母妃草草下葬,说什麽情断义绝之话。如今儿臣也要如此,既不辜负您的教诲,也不违背母妃的遗言。”
最后两个字飘蕩在耳边,听得靖广帝眉头一皱,他压着嗓音重複了一遍。
沈暗钰也不打算瞒着,他冷着声解释“多年前,母妃临终时,一个劲儿地抓着儿臣的手说她悔了。她说再也不愿看到您,就当是多年深情都被一场大火给少了个干净。百年之后,您也莫要与她葬到一处,您自有您的皇陵。而她,若是可以的话,就把她送到罗家,回到她的本家。”
一字一句,如雷贯耳。
靖广帝听得热泪盈眶,钝痛的心好似正经受着千刀万剐之刑,每一下都疼得他痉挛。可他又无法与之抗衡,只能任由言语化为利刃,朝着他到的薄弱之处进攻。
沈暗钰冷眼瞧着靖广帝的模样,还是不解气。他又俯身说了句话,正是那句话,让靖广帝老泪纵横,颤抖的双手探向了虚空,却什麽也碰不到。
他哽咽问道:“错了!都……错了。”
“罗溪,是我错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声声哽咽,仿佛在向多年前自己做得错事道歉,可他知道,错过的人再也不会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