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不会杀你。”前半句说完,杨珺明显瞧见这人犹豫了,下一刻她又继续道,“不过,你还有旁的用处。”先扬后抑,她用得极好,握在手中的长剑陡然一松,她冷眼抽出,便转身离开。
倒是一身玄色衣衫,叫人瞧不清她的想法。
刚走近,便听得郎秋抽着冷气,正拿着帕子擦拭手中的血渍,时不时还痛呼出声,嘴里念念有词道:“当真是个苦差事,但凡我能找到几个胆子大的平头百姓,何至于受这罪。”
话还未说完,便引来两人侧目。郎秋冷冷睨了眼这才低声道:“放心,等会还得劳驾您再背一趟。”
这下好了,郎秋气得怒目圆瞪,张口正欲狡辩,却被郎溪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再言语。他余光瞟见杨珺的身影,当即脚步一擡,瑟缩地躲在杨珺身后,语气愤愤道:“罢了,我也不是这麽想和你们计较。”
然而欢快总是转瞬即逝,四人各自分工,杨珺还未开口,便见得郎秋主动走出,与郎溪一道架着那女子越走越远。而谢浔脚步微凝,回以一个深邃的眼神也背起男子跟上。
独剩下杨珺和那瘦成一团的稚子,她叹了口气,遂抱在怀中,途经官吏身旁时她瞧了一眼。后者当即会意,站起身来,脚步蹒跚地跟随而去。
去哪?他不知晓,做什麽?他也不知晓。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左右都是死,但是跟上的话,万一能活下来呢!
夜色渐渐灰白,照在地上亮堂堂的一片,衆人也不停留,依照着来时的路慢慢折返。走在长鹊街上时,半阖着的门扉依稀能听见几分唏嘘,不过里头究竟存了几分的敬佩,恐怕只有躲在里头的人才知晓了。
杨珺抱着怀中的稚子,淡淡的悲伤在心头蔓延,她不敢多看,却又生怕自己记不住这孩子的模样。视线下移,透过外头的襁褓能瞧见里头的衣衫,空蕩蕩地挂在身上,擡手一拢,细小的骨骼分外明显。
再往下,一只憨态可掬的虎头鞋裹在脚上,即便里头的棉絮跑了一半,也还是被主人好好爱护着。就是这一幕,看得她眼眶发热,鼻尖泛着酸涩。
原本他是能长大的,能瞧见日后的景色,与芸芸衆生般坐在书堂,摇头晃脑地读着不懂的诗句,小小的身子却坐得乖巧。
而现在,他再也不会长大了,他的生命停留在了昨日。
深一脚浅一脚的林中,几人擡脚走着,默不作声。直到走近一处密林最深处,那里的树木茂密,无数的嫩芽开始舒展,瞧着都是一派生机勃勃。
谢浔停下了脚步,他弯腰捧起碎土,在手中拈了拈,这才出声道:“背靠青山,树木茂盛,是个埋葬的好地方。”
一声令下,那官吏颤颤巍巍地从身后拿出三把铲子,还有一个锄头,在衆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拿着铲子就开始挖起来了。其动作的熟练程度,看来是经常做此事。
郎秋擡手揉了揉脑袋,一时竟分不清这个官吏是被迫还是自愿的了。
罢了时间耽搁不得,他随手拿起一个就跟了上去。许是人多,速度t都快了些,一个时辰后,七尺长,半人高的坑就这般显现在眼前。
估摸着差不多,四人也停了手,这时杨珺也抱着一大捧竹叶走了过来。毕竟于他们而言,总得干干净净地走一遭。是以,她用帕子将一家三口的面容擦拭了个干净,末了又将稚子脚上的虎头鞋露出的棉絮往里头塞了塞这才走远。
刚打春,枝叶才抽芽,根本摘不到什麽大片的叶子,只得折了些四季常青的竹枝,也算是祓禊去灾(注十四)了。竹枝铺垫在下,一家三口安然地躺在上头,瘦小的孩童双眼紧闭,睡在爹娘身边。
乍一看还当是落了大雨,一家人都躺在榻上躲懒呢。
一抔黄土埋上,生离死别在此刻显现出来。杨珺擡手往里头添土,泪却盈满了眼眶,她瞧着稚子的面容越来越淡,直到黄土堆积,一个小丘显现在衆人眼前。
寂静的树林中,极为细小的抽噎响彻在耳边。便是一向咋咋呼呼的郎秋都不免红了眼眶。
唯独谢浔,他怔愣地瞧着新土堆砌而成的小丘,面上的神色依旧如常,叫人瞧不出是喜是忧。长睫轻颤,投下的阴影盖住了大部分的情绪,他只觉得喉间腥甜,好似紧握的一切都开始从指尖流逝。
他想救百姓,想让他们活下去,这些无关尊严,无关仕途,所有的念头全都源自他一人的想法。
思忖间,只听得一道遥远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谢浔擡眼朝声响看去。只能瞧见郎秋张张合合的唇形,却听不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