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谢浔好似早就猜到了,他微微颔首俯身谢过官家垂怜,待那压迫的身影远远离开之后他这才缓缓起身,阴晦的眸子扫过楚望安。
“是你 。”
“行己兄莫要以己度人,将无端之事嫁祸于我。”楚望安沉稳的目光未曾有半分偏移,“纵使我们不如旧日,你也该尽你的职责,莫要等到祸端已成,为时已晚。”
最后这一句话好似忠诫。
谢浔心下一动,他长睫微颤,不可置信地轻呼出声“杨府杨珺?”他不敢想,可种种迹象都表明了靖广帝的决心。尤其那句似是而非的“杨府”还有他轻易放过了自己的善举,所有的细节都伸向了他格外在意的珍宝。
门扉大敞,他谢绝了楚望安伸出来的好意,狼狈地站起身,因着跪地太久,腿都麻木到失去了知觉。可谢浔牵挂杨府,不敢有片刻停歇,忙拖着麻木的身子一步步挪到了门外。
陡然出门,谢浔踉跄了片刻,原来天早就黑了。
寂静的宫道上,黑压压地一片,擡眸看去,只见得厚重如绸的夜层层压了下来,好似天地迸裂后的死寂。偶听得几道声响,他循声望去,便瞧得柳枝无风自动,煞是萧索。
想来这宫里的风都比以往拘束了些。
他长叹一声,无助地擡头望天,有那麽一刻谢浔真想开口问上一问,他究竟如何做才能保住杨府,保住他所在意的每一个人。奈何浑浊的夜听不到亦解答不了。长久的静默之后,谢浔擡脚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走走停停间,蒙在心上的一层雾气开始漫出水汽,水珠缓慢落下,他好似感知不到疼痛,依旧拖着麻木的腿朝着杨府走去。
很久之后,天还未亮,却能瞧见远处升起的炊烟,一切都有了生机。唯独谢浔一如来时般孤寂,他慢慢穿梭其中,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不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而是坚定地走在来时路上,因为那有他所珍视的人。
熙攘的街道,穿插着几道轻快的声响,杨珺自从太傅府归来后便闷闷不乐,她不知他在哪里,也不知他为何要让小厮骗她,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怕被牵连。可如今她空无一物又何来被牵连一说呢。
杨珺叹着气往前走,彼时天际灰白,最东边云层掀开,钻出细碎的光,其架势颇有几分破云层而出的张扬之意。忽而一个福至心灵,她也不知怎得,一个念头猛地自心头蕩开。
他一定会回来的。
杨珺擡脚跑出门口,眸中的忧虑之色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她踏过喧嚣的长街,走到一处蜿蜒流水的小桥上。垂目而下,清澈的溪水上倒映着她的身影,那柔弱似嫩柳抽枝的身子在此刻迸发出顽强的生机。
拾阶而上,每一步都走得稳重,这是他去上朝的必经之路,杨珺就不信她会遇不到他。
曙色未消,杨珺翘首以盼,时而徘徊左右徘徊,生怕谢浔在宫中遭了些皮肉之苦,又怕他仕途不顺遭人非议。不消片刻,那日思夜想的身影便踏着熹光一道出现。
如何形容呢,其模样带着一层水雾,叫人看不真切,可杨珺就是知道这踏阶而来的男子是谢浔。他着一身与四周景色不太协调的朝服,挺括的肩膀还挂着水雾,因着站得高了些,她轻而易举地瞧见了谢浔的模样。
只是那淩乱的发丝,好似在无声地宣告着什麽。杨珺视线微怔,却还是压下脱口而出的关切,静静等待着谢浔的到来。
视线相交时,她能看到那澄澈眸子中的水雾,宛若远山间的云雾迷蒙,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他干涩的唇畔轻轻抿起。半晌才勉强勾起一抹笑意,艰涩道:“姐姐,我回来了。”
那声音中无端添了几分的无奈。
杨珺心尖一颤,连忙擡手,正欲扶住谢浔摇摇欲坠的身子,可那人却谨慎地往后一退,避开了。独留下她悬在半空中的手,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关切。
一切都如常,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视线下移,他捕捉到了杨珺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又何尝不是呢,曾经拼命想靠近的人,却成了如今自己极力避让的存在。
他不自觉地勾出一抹苦笑,其笑声自胸腔震蕩开来,那架势隐隐有将泪水震得夺眶而出,他意识到不妥,当即擡步走开。
杨珺站在远处,眸子里含满了不解。唯独那试探的手僵直在半空,她看着谢浔离去的身影,不禁苦笑一声。
自那日一别,杨珺与谢浔之间仿佛隔了天堑,明明两人近在咫尺,可她却从未见过谢浔。仿佛叶落无痕,安静到谢浔这个人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好似大梦一场后都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