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谢浔面色依旧地跪在原地，微垂下的眸子似笼罩了一层浓雾，叫外人实在难以窥探，他用力攥紧手里的玉簪，任凭它硌地手心生疼，谢浔也不曾松手。

他怕疼，怕无人问津，怕杨珺知道后会承受不住，毕竟她真的只有自己了。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好似做出了决定。扬起的头直直看向靖广帝，格外认真道：“下官只做了一件事！此事与太子无关，与杨府无关皆是我一人所为，望陛下明鑒！”

瞧他这架势是要独自承担了，楚望安脚步一凝，複而擡步跟上靖广帝的步伐。

取舍之难（四）

只是话音一落, 沈暗钰便嘶声力竭地吼道：“不是他！这一切都是孩儿所为，他官职卑微如何广招天下能人志士，除非有我的示意他才有此胆量。”

说是父子, 不过是以父子相称的君臣。

沈暗钰哑着声道：“父皇不是要处罚？那就自孩儿始, 凡谢浔所受之刑罚, 孩儿都要一同受。便是身死百次, 孩儿也不曾有一刻悔意。”

“你敢！”

“孩儿……还……还有何不敢。”短短一句话他说得气若游丝，他虽无权势, 可他是太子啊, 是靖广帝亲封的太子。他本身的存在对于靖广帝而言就是最大的威胁。

沈暗钰笑得脆弱, 整个人虚弱地好似吊着一口气, 他竭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嗤笑道：“我会写罪己诏, 张贴在最显眼的地方, 让满城的人都知晓……”他剧烈咳嗽了两声，这才低声道，“知晓他们尊崇的官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让他们擦亮眼睛看清您的真面目！”

“胁四大氏族维护您岌岌可危的皇位。”他眸中寒光闪过，极为冷淡地掀唇一笑, 末了还火上浇油继续道，“终明兄你意下如何？”炽热的目光移到了楚望安的面上。

后者眸光一顿, 片刻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这趟浑水他自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咄咄地逼问将靖广帝逼得面红耳赤，颇有几分小心思被人戳穿后的恼羞成怒，他面上怒意丝毫不减, 直接擡脚给沈暗钰当胸一脚，踹得他失了重心, 身子直接倒在地上。

沉重的声音响起，旧伤未好又加新伤，沈暗钰仰面躺在地上，任由身后的衣衫钻进血肉。他也会疼，也会无助，他也会事事争第一，幻想那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的父皇能衷心地夸赞一句。真的，只要一句就好。

四周赶来t的声响在他耳中逐渐拉长，沈暗钰睁着眼睛看向虚无，恍惚间他好像瞧见了发梦的自己。一个满脸稚气却攥紧拳头，大声喊叫“我一定会让父皇夸奖我的！”可到头来，他所珍视的人亲手将他推进万丈深渊。

“哈哈哈哈！”苦笑自唇边溢出，他没有回应周太傅的询问，而是阖上了眸子。

与此同时，一道清泪自眼尾滑落，钻进发丝中消失不见。

“废物！朕有意栽培，你却不知好歹，还妄想将朕取而代之。难道你不知晓是谁把你捧到高位上的，朕既然有能力捧你，也定能让你跌落下来。沈暗钰你当真让朕好失望啊！”靖广帝晦暗的眸子自沈暗钰身上扫过，倏地又转到谢浔身上。

阴冷自视线相撞的剎那谢浔便感知到了，他虽心有后怕却还是擡眸直视，正欲开口先下手为强时，却被靖广帝给出声打断。

“杨家谢浔。”他若有所思道。

谢浔身躯陡然一僵，寒意自心底寸寸上移，好似被人掐住了命脉，他咽了唾沫，分外艰涩道：“下官只是谢浔。”这意思是分外显眼了，他只是谢浔，与杨府并无任何干系。

靖广帝饶有兴趣地展眉一笑，负手走至谢浔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其模样好似在斟酌些什麽。

而后他极为从容地问道：“你似乎很看重杨府。”语气是分外肯定，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不等谢浔开口反驳，他便脚步从容地转身离开了，至于谢浔。留下的这些时间足够他抓心挠肺地苦思良久了。毕竟他对谢浔的弱点了如指掌。

太医急匆匆地赶来，又擡着陷入昏迷的太子殿下匆匆离去，其目光半分没有分给谢浔，甚至未曾留意那地上跪地挺直的身影。

脊背上的冷汗干了又湿，如此反複了多次，直到他唇色惨白，这才听到那高台长坐之人无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颇为威严的声音隔着数步的距离，遥遥传至他的耳边。

“既然太子殿下执意保你，朕也不多做阻拦。不过你可要牢记是他救了你的性命，免去这皮肉之苦，允你高官厚禄。只可惜暗钰心肠软，离帝王之位还远得很。”

此话一出，所闻之人皆睁大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