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窈若就坐在男孩身旁案几的另一端,闻言好奇道:“李司阶你认识那位吴良兴?”
李司阶就是那位提前被赵夙派来, 后来抢先夺取杨窈若马车缰绳的爱笑的牙白的龙骧卫。听说出身赵郡李氏, 是实打实的世家子弟,本该受荫蔽, 或是跟着姻亲故旧混军功资历,来日执掌兵权,成为家族的后盾, 但李司阶都没有,他跑去陛下帐下,老老实实, 真刀真枪的靠人头得军功, 一路晋升, 得到陛下青睐,做了龙骧卫。
能坐上龙骧卫, 至少说明他对陛下足够忠心,甚至到了可以损害家族利益的程度。
这在宗族大于天的世道,几乎可以说大逆不道,到了爷娘可以摸摸他脑后长了反骨没有的程度。除却他之外,还有几个离经叛道的世家子,几乎都是各家上进子弟里的佼佼者了。也不知为何,世家们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不去追究他们这种“背叛”的行为,甚至依旧好吃好喝拱着,像是对赵夙的一种示好与臣服。
无论世家们出于何种目的,但不得不提,有世家子弟在,还是能探知不少辛秘的,哪怕世家长辈刻意瞒着,总能透风。
譬如……
李司阶驱马正好与马车车窗对望,面色怪异的回道:“吴良兴其实……勉强……算是我表妹夫?
我有位嫡亲姑母嫁到琅琊王氏,她妯娌有个庶女嫁给了吴良兴。”
甚至当初王家肯折节嫁女,也是因吴良兴虽出身盲流,又是武夫,可为人相貌端正,又在行军打仗上卓有天赋,曾在陛下统一北方一事上,立下军功,被封了怀化大将军。
他看着马车里端正坐着的小孩吴二九,神情複杂,这算不算是他的便宜表侄子?但王家人千里迢迢托在吴国的琅琊王氏旁支族人来寻人,总不至于是好心到要为女婿养儿子吧?还是原配的儿子?
听着就匪夷所思,叫人浮想联翩。
也叫他莫名生出尴尬惭愧,说到底还是有些姻亲关系的。
世家之间,姻亲盘根错节,这个是表叔叔,那个是堂姑母,细究起来都沾亲,但远没有被迫撞破亲戚干坏事,自己还要独自面对苦主来得尴尬。
李司阶也不知怎麽回事,平日惯骑的马好似长了虱子般,叫他屁股痒得很,坐都坐不住,脚也忍不住蜷缩。他握拳咳嗽两声,静静思绪,接着扯下腰上价值千金的羊脂玉玉佩,递给吴二九。
他面色不大自然,但也努力扬起善意的微笑,尽力扮演好没什麽关系的便宜‘表舅舅’的形象,“初次相见,太过匆忙,没带什麽好东西,这是我素日里佩戴的玉佩,便做见面礼了。”
羊脂玉色泽细腻,在阳光照耀下愈发泽润通透,即便不识货的人也能一眼看出珍贵。哪怕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收到,也必定受宠若惊,收下认了这个‘表舅舅’,遑论一个年纪小小,不过八九岁的孩童。
然而,吴二□□着成人的模样,抿着嘴板着脸,端端正正,板正有礼,跪坐的姿势不变,但朝向李司阶,圆脸上残留的婴儿肥也僞装得老成,不肯随着主人的动作随意抖动。
吴二九低头拱手,垂髫上的带子跟着摇晃,“多谢司阶,无功不受禄!”
李司阶急了,年轻的郎君年少气盛,巴不得做什麽事都有成果,快见效,于是板下脸,佯装生气,“长者赐,不可辞!”
哪知吴二九并没有被吓到,他从李司阶的只言片语里知道自己亲阿耶早已另娶,对方正是另娶的妻室亲戚。故而,他唇一抿,固执道:“不敢有违阿娘教诲。”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司阶只好作罢,尴尬地收回t自己的玉佩,挽回似的夸上一句,“令慈家教严明,甚好甚好!”
吴二九颔首感谢他的夸赞。
之后,李司阶就不大好意思的放慢了骑马的速度,车轱辘滚滚向前,隐约还能听见李司阶被同行的龙骧卫拍胸膛调侃。
吴二九虽然刚刚对李司阶时,举止言谈老成得不像是八九岁的垂髫孩童,但当他走后,还是肉眼可见的低落。
也是,贸然得知阿耶扔下发妻幼子另娶,甚至阿耶的新岳家还有可能想杀了他和阿娘,任谁一时都不能接受,他一个小孩能不哭都算好的了。
杨窈若从马车角落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全是糕点,什麽样的都有,四四方方无装点的山药糕、掉了翠鸟衔枝的绿豆碧玉糕……
大大小小的点心把盒子全堆满了。
当时赵夙带杨窈若去买糕点,免得沿途赶路短缺吃食,光靠行军吃的饼子,没几日她的牙就都松了。但杨窈若见过的点心实在有限,选了几样后便没了主意。实在不是她不想,而是不知道味道,怕吃了不惯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