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早就在医学相关的教科书目中驳斥过希腊人的体/液致病学说1,让病人大量失血只会加速他们的死亡。放血疗法在廷塔哲修道院一直被归类在炼金术学名下,而不是视作一种医学手段,炼金术学者通常也不会直接切开病人的皮肤,而是通过水蛭吸取病人的淤血和脓肿。
在差不多为病人放了12盎司2的血后,旁边的修女非常熟练地为病人止血,格蕾不敢想象他们究竟这样重複过多少次。
此时,一名较为年长的修士从她们跟前走过,格蕾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老修士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角落的桌子上,托盘上有几个小罐子,依次是半融的软蜡、黄色树脂、牛油和一种粗糙的颗粒状粉末。
有时候格蕾真希望自己能无知一点,但她确实知道对方要做什麽——那种粉末是用某类蝇虫的躯壳磨碎制成的,用于制作一种可以使病人发疱的药膏。
许多对医学有错误认知的大夫喜欢在病人显现出病症的区域涂抹这种药膏,让病人身上长出水疱,这样将水疱切开时就能“将毒素一并排出”。
“请不要……”她很想阻止他们,但萝西女士按住了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她们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
她是正确的,她们必须为大局考虑。
格蕾只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她看到修女端来了一个木桶,放在病人床尾,站在床边的修士拿出了一个皮管,开始为病人灌肠。隔壁床的病人在修女的帮助下喝下了碗里的液体,格蕾本以为那是水,但很快那名病人就呕吐了起来,他们居然给他喂了催吐剂。
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幕,格蕾忽然感觉一阵恶心,并不是因为脓血、粪便和呕吐物的恶臭——诚然,如果换她站在这些人的位置上,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提供一些颠茄制剂,让病人在离开人世前不至于太煎熬。
但这和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两回事。
看着他们用最严谨的态度和最愚昧的方式,一边诚恳地期盼病人能够痊愈,一边用残忍的手段折磨他们——种种矛盾的怪相皆是源自无知,这让她格外痛苦。
突然间,四号床病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面目狰狞,身体像癫痫一样剧烈痉挛,他的嘴张大到了可以确定会脱臼的程度——不知道是想传达什麽遗言,还是单纯无法忍受疼痛——总之他最后什麽也没说出来,只有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几乎溅到了天花板。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逐渐恢複平静,但那个目眦欲裂的表情已经永远在他铅青色的脸上定格了。
“约瑟夫修士,病人还好吗?”
“病人死了。”约瑟夫修士回答,“把他搬到后院去,明天早上焚毁,药膏就留给二号床的病人用吧。”
第三百四十六章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 摩根终于收到了北方的来信——两封。
其中一封来自萝西,言简意赅地t解释了当地的现状:城镇中出现了大量老鼠并且不自然死亡,洛锡安确实被全面封锁了, 但同时在偷偷将一些患病者送往城外进行秘密治疗, 这种病症的死亡率极高,推测有瘟疫在洛锡安境内传播。
此外,消息封锁得很死,即使是离洛锡安外围最近的城镇也极少有人知道内情, 应该有执政官级别的掌权者在刻意隐瞒情况。
当看到“大量老鼠不自然死亡”和“瘟疫”的时候, 摩根就从中窥见了一丝不祥之兆,当她开始阅读格蕾的来信时,这种预感终于成为了让她毛骨悚然的现实。
格蕾的信内容太多,甚至没办法用信鸽或渡鸦运送, 只能由附近的驿站加急送到葛尔,再由当地驻守的缄默通过特殊的消息渠道送达卡美洛特, 即便如此也比萝西的信晚了近一周——魔术被禁用后,信息传递的迟缓是无可避免的, 这已经不是她们可以用水镜随时互通消息的时代了。
相比萝西对背景整体情况的概述, 格蕾在信件中详细记录了老鼠和病人的死因:老鼠的死因并非外伤,而是因为器官感染腐烂(暂时未能确认具体是哪一处器官), 病人死于咽喉和肺部的坏死性炎症,死前会呕吐大量脓血, 大部分病人的颈部、腋下和腹股沟长有肿块和痈,疑似感染引起的淋巴结肿大。
鼠疫——即使摩根很不想承认, 但事实就是事实, 而且她很清楚这一次北方的动蕩必须由她亲自前往处理。
然而,在毫无準备的情况下出发显然是鲁莽的, 她必须先确定这场鼠疫是不列颠自发的结果,还是从外部传进本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