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王宫至今已有数周无人打扫,不见得会比女王营帐更舒适,但摩根此刻身心俱疲,即使睡在农地的田埂上,对她而言也没什麽差别,反倒是崔斯坦,他必须去军医那里治疗受伤的右腿,注定得在军营里度过一夜了。
洗完澡后,她感觉体内的倦意愈发堆积,于是告诉仆从不用送晚餐过来,放任自己在有些潮湿的被褥中沉沉睡去。
黑暗中,一股朦胧而冰冷的感觉包围着她,裹挟着她,她感觉身体正在下坠,仿佛要从海床的缝隙间坠入无间地狱,她能感觉到水流灌进伤口——箭伤,那些箭先是杀死了她,然后杀死了她的猎犬——但没有痛感,只是吸走了她体内的热意。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似乎奇妙地敞亮了起来,她不再随波逐流,身体停在了一片草地上。她在青草和泥土的包围中睁开了眼睛,春风拂面而过,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香气。
摩根扫视周围,发现自己来到了光辉庭院——老朋友,老把戏,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不介意你去谁的梦境里閑逛,只要别把正事搞砸就行了。”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梦魔的特性,在虚幻的梦中世界反而会展现出真实的一面——她转过身:“这一次你又有什麽……”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男孩,约莫十三、四岁,有着金色的长发和碧色的眼睛——可那是错误的,他的眼睛应该是蓝色,海洋的颜色,因为他庇佑着黎凡特数以万计的海上民族。男孩的面容一如她记忆中美丽,但缺少了那种轻盈,使人感到美好的气息,即使在他最面目可憎的时候,那股纯净的气息依然萦绕着他,那是熊熊燃烧的磷火所无法磨灭的。
与她视线交彙后,男孩脸上露出羞涩的微笑,他的声音也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猊下……”
然而她只是感受到了痛苦,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明明在梦境里,她却浑身冰冷,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仿佛一时又回到了在深海中沉浮的时候,太阳正高悬在空中,像是一枚白色的硬币,她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温暖,只有一层苍白的光镀在皮肤上。
她看着眼前的男孩,这个因错误的好心而编织出来的虚假之物——但就是有那麽一瞬间,她t的心中不受控制地滋生出一丝喜悦,仿佛在漫长的岁月中,总还有那麽一些东西能够回到她身边——然而逝去的时光终究不会再回来,就像巴尔,他可以把无数个孩子关进无数个王宫的地窖里,但没有一个王宫的地窖会挂着《丰收神的恩赐》,也没有一个孩子名叫塔玛。
“小公主?”梅林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解除了幻术,“你、你还好吗?”
“你为什麽要这麽做?”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愚弄别人的回忆对你来说是那麽大的快乐吗?”
“什麽?我没有!我只是……”他看起来既迷茫又无措,“我没有想要愚弄你,只是以为这样能让你开心一点……我、我很抱歉……”
她想起巴尔,想起塔玛,想起她在秘密通道后的房间里留给那个女孩的信,她自以为在那些文字上寄托了美好的祝福,实际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就像她曾以为蛾摩拉会成为文明之城的象征……可塔玛最后还是死了,她的国家也灭亡了,在那些扭曲了真相的文字中沦为罪恶的符号。
她感到哀伤,疲倦,同时又感到疯狂,那些美好和痛苦的画面在她眼前交错,但最终都变成了痛苦,当对方轻轻拥抱她的时候,她忽然有了一种被击溃,摧枯拉朽的感觉——自从蛾摩拉陨灭后,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能令她流泪了——但旧时光终究还是抓住了她,让她忍不住在对方的怀抱里放声痛哭。
梅林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似乎在努力从他稀薄的人性中挤出一点温情给她,她却回想起利瓦兰王拥抱崔斯坦时的一幕——也许这就是巴尔希望见到的,年轻的王女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她的抚养者身边,一个破碎的家重新变得完整,一座衰败的城市重新被注入生机。
所以他在这个与过去没有半点相似的国度里徘徊不去,苦苦寻觅着往昔的影子,期待着记忆中那些美好的事物终会落叶归根,他并不知道蛾摩拉的名字已经湮没在岁月之中,什麽也没有留下。
第二百九十五章
早晨, 凯照旧洗了脸,随便往肚子里塞了点干粮果腹——利瓦兰王在粮食供给上从不吝啬,但凯已经厌倦了硬邦邦的腌羊肉(每吃一口他都感觉羊蹄子要伸进他嘴里了), 与其期待罗奴亚的仓官能在老山羊身上施展什麽奇妙的烹调手法, 不如指望等会儿巡逻的时候猎到几只山鸡或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