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场饑荒却是毫无理由的——气候没有巨变,不列颠人在农耕方面的了解还很浅薄,对土地的利用远不到能透支地力的程度,如果是地下水源出现了问题,又无法解释为何周边的树林依然繁茂,只有田地受到了影响。
自然给予人类的惩罚,居然只是为了让他们学会在自己的城市里供奉一些非人之物……多麽荒谬啊,哪怕在美索不达米亚时代,诸神也无法违逆这个世界既定的法则,更别说是神秘极度衰退的现在了。
她心里更趋向于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一些别的问题,只是至今无人探明其中的原因,供奉神秘只是一种粗暴的解法,但不是最好的那种。
俄而,马车停了下来,一道人影映在车帘上:“摩根殿下,我们已经抵达廷塔哲堡了。”
她走下马车,还未擡头,就听见了梅林的感慨:“这座城堡比大哥哥上一次来的时候更阴暗了。”
摩根对廷塔哲堡没什麽深刻印象,但还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座古堡与她童年时期的迥异。
虽然看得出有人打理,但杂草丛生的墙角,布满灰尘的围栏和爬满藤蔓的白色雕像都让城堡看起来死气沉沉,没有多少仆从的蹤影,也许是她的舅舅考虑到歉收而削减了人手,许多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破碎不堪,停留在桂树上的鸟儿也不再是白鸽,而是一种灰扑扑的,声音撕裂的鸦类。
管家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人,尽管看起来神情憔悴得像是上了年纪。他名叫戴文,并不是她记忆中老管家巴里的任何儿子或侄子。
“欢迎回来,摩根殿下。”戴文行礼时并没有什麽激动的情绪,“柯伦大人早就用信鸽传回了您的消息,加缪尔大人正在等您,请随我来吧。”
说罢,他的目光平移到梅林身上,但神情中也没什麽怒火,只有麻木。
可能是因为他资历尚浅,并不清楚梅林和廷塔哲家族之间的旧怨,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被这种生活吸干了生机,没有高兴或发怒的余力了。
“我知道,加缪尔大人肯定也在等着大哥哥我。”梅林朝他眨了眨眼睛,“我会好好跟在后面的。”
“柯伦大人也在信中提到了您的到来。”戴文说,“加缪尔大人表示廷塔哲家族并不欢迎您,梅林大人。”
“他只是害羞。”梅林说,“我敢保证他一定想死我了。”
恐怕是想你死吧……摩根心想,从旁人微妙的表情来看,多半也有和她一样的想法。
“梅林大人是我的客人。”她适时地开口,“我希望他能同我一起去见舅舅。”
“可加缪尔大人叮嘱过……”
“我不喜欢把一句话重複太多次,戴文。”摩根摘下兜帽,凝视着他,“还是说,我的舅舅也叮嘱了你要无视我的要求,是这样吗?”
戴文陷入了恍惚,仿佛顷刻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是……是的,摩根殿下。”他的声音终于有点起伏了,“相信加缪尔大人会理解您的意思。”
等戴文去和柯伦交谈时,梅林偷偷凑近她:“这一招总是这麽好用,对不对?”
“是啊。”摩根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她的发色是在不列颠也极其罕见的冷金色,发梢略带翠色,在阳光照射下流光溢彩,她的瞳色也比常见的绿眼要偏青——这是继承了正统妖精之血的标志,她在相貌上更像父亲尤瑟王,只有发色和眸色上继承了母亲的特色,“至少目前来看,血统依然是这片大陆上最好用的通行证。”
“……你以为我说的‘这一招’是指妖精之血?”
“不然呢?”摩根瞥了他一眼,“你那古怪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没什麽。”梅林说,“只是忽然想起小公主其实也有这样特别可爱的一面。”
戴文最终将他们带到了廷塔哲城堡的勒菲大圣堂,不同于廷塔哲修道院,圣堂是廷塔哲家族的安息之地,正下方就是墓窖,廷塔哲的历代家主与他们的家人都沉眠与此。
勒菲大圣堂的穹顶镶有七块巨大的彩色玻璃,照进室内的阳光都被镀上了一层靛青,十二支蜡烛围绕着祭坛,燃烧时的火焰也是青色,如同亡魂自燃后浮动在半空中的磷火。她的思绪剎那间被带回了久远的过去,想起了沉睡于冥府深处的发热神殿美斯拉姆忒亚——但也只是片刻,现在的她距离那段时光确实太遥远了。
祭坛中央是一口玻璃制成的棺材,里面躺着她的母亲伊格琳,而她的舅舅加缪尔·廷塔哲正站在棺材前低头凝望,似乎对他们的脚步声毫无察觉。直到他们的影子没过他的脚踝,他才擡起头,转身面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