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苍白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是克劳德·尤翠,站在这个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面前,他表现得比她预想中更冷静:“你还要欺骗自己到几时呢?”
“克劳德……”阿杰尔发出嘶哑的笑声,“开心吗?得意吗?能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对你来说是一件稀罕事吧?”他细小畸形的手忽然抽搐起来,不知道是病理性的痉挛,还是想要去撕扯克劳德的亡魂,只是没有了擡手的力气,“真不容易啊……毕竟,当你还在用拐杖支撑那条瘸腿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怎麽骑着马在竞技场上驰骋了。”
克劳德没有回答,阿杰尔便自娱自乐似的说了下去:“噢,差点忘了,你已经是一个死鬼……哈哈,兄弟,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你现在可以飘着了,不需要每天拄着拐杖,还要时不时跌个狗吃屎了,哈哈哈哈……”
“我确实嫉妒过你。”克劳德叹息一声,“但那时间太长了,阿杰尔,长到我已经忘记了嫉妒的滋味,学会了习惯和忍耐,也学会了接受我从生下来开始就不如你的现实。”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萎缩的小腿,灵魂依然会保留死者生前的特征,“甚至不只是你……哪怕只是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对我而言都是种奢望。”
阿杰尔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过去才开口:“回答我一个问题,克劳德。”
克劳德没t有计较他的态度:“说吧。”
“你当初究竟使了什麽手段,才让父亲同意让你成为继承人?”他的声音依然嘶哑而低沉,但听起来比之前更加清晰,可以让人感觉到他的不甘,“谁会选一个跛子继承爵位?就因为你是长子?因为你比我早生了两年?”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克劳德说,“我记得很清楚,阿杰尔,那年我十九岁,你十七岁。那年的秋冬,下了一场暴雨,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山路也在雨水的沖刷下坍塌了,那时你受邀去参加巴里特·席高的宴会,不在海崖堡。父亲用信鸽飞书去席高家族,希望你能尽快赶回来,最好带着席高的骑士们一起过来帮忙处理被泥石堵塞的道路,你却回信说,自己至少一周都不会回来了。”
“就因为这个?”阿杰尔感到不可置信,“就因为那场该死的塌方发生时我不在场,父亲就决定放弃我?”
“灰翠镇本来就少有适合种植的田地,仅有的粮食也几乎被暴雨泡烂了,道路一天不疏通,人们就不得不忍饑挨饿,没办法下山用货物换取粮食,也没办法去海边翻找鱼虾和蛤蜊。”
“我那时一直待在灰翠镇,代父亲指挥其他骑士。因为干不了重活,我只能跟老人孩子们一起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挖到野菜,男人们拿着锄头和铲子去清理堵塞的道路,女人们一边背着襁褓中的孩子,一边用锅和木盆将铲下来的碎泥石倒掉,所有人都起早贪黑,活得像畜生一样。”克劳德看着他,“而你,阿杰尔——你正在席高男爵的宴会上享受着大鱼大肉,打扮得干净又体面,和一群跟你一样干净又体面的人推杯换盏,不知道喝醉之后第二天会从哪个女人的床上醒过来。等到道路快要清干净了,父亲再次飞书给你,你才终于肯从那里回来。”
“你回来的时候,正是人们最饑饿,最疲惫的那段日子,而你穿着被擦得光可鑒人的盔甲,骑着马踩过那条浸透了他们血汗的路。”
“也许你觉得自己威风凛凛,光彩夺目,但几乎所有人都恨你——包括我,阿杰尔。我并不是最辛苦的那个,而且这一切结束后,我无需像其他人那样继续挨度贫苦的生活,可以回到海崖堡,毫无顾忌地倒在床上等待仆人服侍我……我几乎是所有人里最没资格恨你的人了,可我还是无法按捺对你的恨意,不是因为嫉妒,而是恨命运为什麽一边苛责那些努力活着的人,一边又让一个人可以轻易获得他不该拥有的东西。”
“不该拥有?!”阿杰尔显得更加诧异了,“你到底在说什麽蠢话?我们都是贵族,有权继承爵位和家族财産,而且我可是翠之……”
“翠之骑士,同时还是一个傲慢的蠢货。”克劳德说,“你只能和别人同甘,但人们只会选择能与他们共苦的领主,父亲也明白这一点。”
说罢,他不再理会阿杰尔,转过身对她说道:“这样就足够了,你们只要将我的尸骨带回那棵嵌有我脐带的紫杉树,阿杰尔就会彻底死去。”
考虑到阿杰尔的複原能力,摩根最后决定让梅林留在海崖堡,以防阿杰尔在恢複行动能力后趁机逃走,刚好也方便照看受伤的艾斯,由她独自跟随克劳德·尤翠前往紫杉树林,为他安葬。自从塔楼地下室的结界被破坏后,克劳德的尸体便迅速风化,只剩下了一具骨架,即使她一人也能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