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还有心情为山贼和强盗们辩护,真是游刃有余呢。”
她沉默片刻:“……你不会明白的。”
“不要因为这张帅气的脸就觉得大哥哥我不够聪明嘛。”对方嬉皮笑脸地说,“如果你告诉我,也许我就明白了呢?”
“你没有为人之心,自然也不能对其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好过分。”对方假装受伤地说道,“我好难过啊,小公主有听到梅林大哥哥心碎的声音吗?”
不知是他滑稽的表演,还是那过分拙劣的谎言,她竟然久违地有了一丝想笑的沖动。
“你不会的。”她有些戏谑地回答,“说不定在心里,你甚至还认为我说得挺对。”
入夜后,他们找到了一间荒废的木屋。梅林敲了敲门,但无人回应,不知是因为这是一栋废宅,还是屋主刚巧出门赶集去了。
木屋后面的空地上用腐朽了的枝条和篱笆搭了一个马廄,但里面除了杂草和动物粪便之外空无一物。
他们继续探寻,在马廄旁的一棵栎树下,一个瘦削的人影吊在树梢上,随着晚风轻微晃动。
摩根慢慢靠近他,逐渐在昏暗的微光中看清了对方的轮廓——一个男人,约摸三十岁,皮肉肿胀而苍白,像是一团膨胀的、发出腐臭的面团吸附在人的骨头上,腐烂的血管在他身上织成了一张紫红色的蛛网。即便如此,他整个人看起来依然很瘦小,那种过了太多苦日子,被生活压垮了的瘦小。
他睁着眼睛,眼珠发灰,眼皮和嘴唇上有乌鸦啄食过的痕迹。
摩根总觉得他看起来快要哭了,但那只是错觉。他已经死了,麻绳勒进脖子里,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是哭泣了。
“别靠那麽近,小公主,身上会沾到味道的。”梅林走到她身后,替她掸落了衣服上的草屑和蛛丝,“现在还觉得强盗可怜吗?”
“他是被当地领主强行征用了马匹,失去财産后不知该如何过冬,才会上吊自尽的。”
对方笑了笑:“看来我们的小公主还会和尸体说话。”
“如果是强盗吊死了他,他们不会留下他的衣服和鞋子。”
梅林用法杖敲开门锁后,扑面而来的酒气进一步证实了她的说法——什麽样的强盗会无视过冬的衣物、被褥和那一小袋粮食,在屋主的房子里用麦酒狂欢?但摩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她感到身心俱疲,失去了计较任何事情的耐心:“屋主的房间归我。另外,我不和男人分享我的床。”
梅林知趣地点了点头,第一次没有试图逗她取乐:“我守夜。”
摩根将门关紧,从荆条篮里的旧衣服上撕下一些布条,将窗户系在窗框的鈎子上,好让它在不落锁的情况下避免被人从外部打开。这个房间很久没有透过气了,不仅是萦绕不散的酒味,还有绵绵阴雨渗进地板后散发出的霉味,以及——也许并不存在,但总是在她鼻尖浮动的,泪水鹹涩的味道。
她倒在床上,床板又硬又潮,被褥很久没有浆洗过了,粗糙得像是砂纸。闭上眼睛时,摩根总觉得床上长出了无形的青苔,在挠她的脚。她睁开眼睛,发现是一只盲蛛从她的脚边经过,战战兢兢地爬到柜子的阴影中,倏忽便不见了。
摩根再次闭上眼睛,感觉身体沉甸甸的,血管里像是有铅水流淌,但疲惫至极的身体没能助她入眠,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还是折腾到了半夜才真正睡着,但大概才着了两个小时,房间外一阵让人无法忽视的动静就把她的睡意彻底浇灭了。
她推开门,难得表现出了恼火:“又怎麽了?”
“吵醒你了吗?真不好意思。”梅林将剑收回法杖,笑嘻嘻地说道,“我的小公主啊,你怎麽连头发乱糟糟的样子也这样好看?”
摩根并不理会他的玩笑,目光径直越过了他,落在那个蜷缩着身体的不速之客上:“他是谁?”
“谁知道?不是盗贼,就是逃兵。”梅林耸了耸肩,“要我找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处理掉吗?”
摩根摇了摇头,仔细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一个男人——如果不是那张沧桑的脸,光看身形,他几乎是一个男孩。对方又瘦又小,背脊佝偻,皮肤黑黢黢的,肋骨的轮廓透过薄薄的皮肤印了出来,仿佛身体被抽干了血液。
他左手拿着一把生鏽了的小刀,不知道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右臂从肘部以下空无一物,只有一点点发黑的皮肉耷拉着,像是拖着一截腐烂的鱼尾。深色的裤t子上沾满了干涸的血和粪便,不断散发出恶臭。
她猜对方多半是哪位领主征募的农民,在战场上受了伤,趁着夜晚从营帐里偷偷逃走:“这附近有治地的领主只有席高男爵,你可是在他的麾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