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盖提亚的男孩顺从地照做了,他问候的声音也和孩提时的所罗门一模一样。撒督无法按捺自己的目光在王与男孩之间游移,心中愈发惊惶。他见过相貌肖似的父子,但盖提亚和所罗门之间已经不仅仅是相似那麽简单了,那几乎就是另一个所罗门,只是年纪更小。
“冷静点,撒督。”所罗门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一只雷雨天的绵羊。
撒督迟疑了几秒,才低声回答:“请宽恕我的失态,陛下,但您从未对外宣布您已经有了长子。”
“长子?”所罗门轻轻笑了几声,“别想太多,撒督,盖提亚并不是什麽‘孩子’,不必过度忧虑……他只是一件普通的失败作而已。”
“失败作?”
“是啊……如你所见,赋予智慧并不等同于赋予知性。”所罗门说,“无需介怀,我并没有父王那样对特定孩子的偏爱。”
撒督只觉得这段对话进行的没头没尾,但还未等他询问,所罗门便继续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麽。告诉埃及的使者,以色列国王的婚礼上绝不会祭拜外神,若他们不肯同意,这场联姻就到此为止,至于那些留在t基色的俘虏……我们自有别的办法可以算这笔账。”
这场短暂的会面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结束了,但直到撒督离开庭院,心头仍笼罩着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有什麽问题至关重要,但被他遗忘了的。
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撒督大人。”
撒督回过头:“盖提亚……”他在对男孩的称呼上犯了困难,最后还是恭敬道,“盖提亚殿下,您有什麽事吗?”
“我知道你是主管锡安各项事宜的大祭司。”虽然外表年幼,但男孩的神情中有一种年长之人的漠然——不知为何,撒督反倒觉得这使他和所罗门看起来更像了。虽然所罗门总是微笑,但那并不代表他很高兴,如果卸下那礼貌性的笑容,也许就会像男孩这样,看起来对什麽都不太在乎,“我有事想要问你。”
“请说。”
“为什麽这个世界上会有恶徒?”
“因为这世上有许多邪恶之物,它们藏在世间的各个角落,时刻想要唤醒人们心中的恶念。”
“为什麽主会允许他们存在?”
“人需要锻炼自己的心性,唯有克服内心的恶,才能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那才是主希望看到的人们的模样,也只有那样的人有资格沐浴在主的恩宠下。”
“所以主不希望人类堕入恶道?”
“是。”
“那它为何要让人类拥有这种机能?”盖提亚说,“主创造了这个世界,它使鱼不能在空中飞翔,使鸟儿不能如猎犬般追逐猎物,若主认为人类堕入恶道后的姿态是丑陋的,那在它创造人类的时候,就不该赋予人类为恶的能力。”
“假如我养了一条狗,允许它咬所有擅自闯进院子里的人,那麽有朝一日,它咬死了一个只是懵懵懂懂迷了路的孩童,我也没有资格指责我的狗,尤其是在我其实有能力建造一个完全不会被任何人闯入的院子的前提下。”
他看着男孩的面容,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另一张脸——可他们一点也不像,一个女人,一个男孩,他为何会将他们联想在一起呢?
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是拿单,也许有许多方法可以说服对方……但他不是拿单,他已经过了会对什麽事物感到愤怒和受冒犯的年纪。
“很抱歉。”他说,“许多年前,也有一个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当时的我太过软弱,没能给出回答。可我思考了许多年,心中的疑惑只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沉,以至于最初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唯一的答案,大抵是我太过驽钝,从最开始就不该让自己走上探寻这一真理的道路。”
当他还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了解造物主的心中所想,一辈子都有热情探寻主隐藏在世间的诸多真理,再也不会在拥有智慧的质疑者面前因迷茫而手足无措——但等到青春流逝,他的皮肤干瘪了,背脊弯曲了,身躯也难以再支撑曾经的苦行,他却愈发明白,有些事情在开始前就已经注定了结局,而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抵达到神所在的领域了。
“不负责任的回答。”
“或许是吧。”撒督回答,“您应该去问先知拿单,他在这方面是比我高明得多的人物。”
“我问过他,他给出的回答很难令人满意。”盖提亚回答,“‘因为主认为人类还未到领悟这一真理的时候’和‘说明人类用错误的理念揣测了主的意思’——除了这几句话颠来倒去,他什麽也没有给我,如果造物主认为这样的人足以在他的子民中担当贤者的角色,说明主偶尔也会有糊涂的时候。”